我和我驕傲的倔強

安一心

A

爸爸幾年前因車禍落下病根，身體一直不好，常年都要靠各種藥物來維持身體健康，肇事司機跑了，無底洞般的醫療費用挖空了原本就并不富裕的家。雖然媽媽很勤勞，但微薄的收入還是無法應付最基本的生活開支。

我記得那年春節，媽媽買完爸爸的藥后，口袋里只剩下不到一百元錢。除夕夜，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笑聲飛揚，只有我們家安靜得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廢墟。沒有年貨，空鍋冷灶。爸爸躺在床上，媽媽還在街口守著攤位，她說除夕夜可以多賣點，可以多掙錢。掙錢是媽媽那時候最渴望的事，別的對媽媽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我倚在窗口，望著幽暗夜空中時時升騰起來的煙火，在一聲脆響后，滿天一片絢爛。五彩繽紛的煙火仿佛一朵朵綻放的花兒，只是璀璨過后，夜空又陷入昏暗。小朋友在樓下的空地喧鬧，他們歡呼雀躍，我想下樓去玩，但爸爸低低的抽噎聲吸引了我。

爸爸躺在昏暗的房間里，沒開燈。自從車禍后，他就變得沉默了，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笑容。我摸黑進了父親的房間，怯怯地問：“爸，你是不是哭了？”然后伸手去擦爸爸的臉。爸爸突然緊緊地抱住我，禁不住哽咽：“小煙，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和媽媽。”說著，爸爸放聲大哭起來。我嚇壞了，也跟著嚎啕大哭。我感受到了，自從爸爸生病后，我們家其樂融融的情形就完全消失了。

“爸，沒關系。還有我和媽媽……”哭了一陣后，我擦去眼淚，安慰起爸爸來。

長大有時候就是悄然間的事，在我安慰爸爸時，我在心里默默地作下了很多決定。我要和媽媽一起，照顧好爸爸；我要做一個懂事的孩子，不再讓父母擔心；我還要學會做家務，這樣媽媽就不會那么辛苦了。

那年的春節家里特別冷清，媽媽每天都到街口擺攤賣東西，我待在家照顧爸爸，并且在爸爸的口授下學會了煮飯、炒菜、洗衣服、拖地。別人說我不像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但我卻是明白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的含意。

B

生活一直過得清苦，但我沒有任何怨言。看見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爸爸，看見在寒風中守攤子冷得簌簌抖動的媽媽，我覺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苦一點根本沒什么。我可以不要漂亮的花衣裳，可以不去參加班級需要交錢的集體活動，只要有錢給爸爸買藥，只要媽媽不再為錢的事愁眉不展，我就非常高興。

看我總是面帶微笑，別人說我很樂觀，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只是不想被別人同情。我害怕別人憐憫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利劍一般，會刺得我的心一陣陣絞痛。我微笑面對身邊的人，從不愿意向別人訴苦。我也不故意隱瞞家里的現狀，不把家里的貧窮當成一種恥辱。我覺得，我們一家人靠自己的雙手互相扶持，努力面對生活，沒必要在別人面前有過多的哭訴。

我坦然地面對生活中發生的各種狀況，拒絕別人因同情而給于我們家的幫助。我記得一個遠房親戚來我們家，指著墻角的白菜對我媽說：“這些白菜還能吃嗎？扔了吧，別吃出病來，到時都沒人再理你們了。”她說話時，一臉鄙夷，然后又在廚房指手劃腳，說這很臟，說那太亂了。

臨走時，她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衣服，救世主般對我媽說：“我回去把舊衣服整理一下，你讓小煙過來取。衣服雖舊，卻都是好料子，隨便哪件都比你們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好……”

媽媽恭敬地點頭道謝，我卻是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我冷漠地看著她走出家門，一句話也沒說。“你這孩子也得好好教一下，女孩子要勤快一點，嘴甜一點，傻傻的，以后怎么辦？”她瞟了我一眼，丟下這句話后就大搖大擺地下樓去。

我忍無可忍，要爆發時，媽媽冷眼盯住我。我明白媽媽的意思，沒敢發作，但心里的委屈卻讓我忍不住淚光波動。

媽媽送走遠房親戚后，回來對我說：“別人的幫助，我們要感恩。別人的說話方式由不得我們喜不喜歡，我們自己要學會承受，生活中，如果連這樣幾句話都承受不了，你還能有什么出息？爭氣不是嘴上功夫，要靠自己的努力讓別人認可……”

那天媽媽說了很多，我明白媽媽的話，可我就是理解不了，我們家明明很干凈整潔，為什么要受到別人百般挑剔，難道貧窮就得受辱？

我一次也沒有穿過遠房親戚送過來的舊衣服，雖然那些衣服料子很好，款式很美，但我就是不愿意穿。我穿著自己的校服，雖然舊了，但我自在。我很珍惜自己的衣服，每件都洗得干干凈凈。我從來不羨慕別人，我相信，只要我們一家人足夠努力，日子會一天比一天好。

我很努力地學習，我知道，我的好成績是父母最大的榮耀。看見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比穿任何一件漂亮衣服都開心。

C

我有一個漂亮的水晶發夾，那是小姨送我的生日禮物，因為昂貴，我一直舍不得拿出來戴。在一次重要的演講比賽時，我才把它拿出來夾在頭上。

演講比賽前，有同學問我發夾是不是水晶的？很漂亮。我說是時，旁邊一個女生不屑地說：“水晶？不可能吧，肯定是假的。”女生和我住在一個小區，她知道我家里的狀況，認為以我家的貧窮，根本買不起真水晶發夾。

“你以為只有你買得起真水晶發夾嗎？”我聽后，生氣地回應。正準備走開時，那女生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說：“摘下來，讓本小姐鑒定一下。”我掙脫她的手，不想理睬。拉扯間，發夾被拋到桌子上后，又掉到水泥地面，碎了，我一時愣住了。

旁邊的同學圍過來，她們七嘴八舌地安慰我，大家嘰嘰喳喳議論起來，我知道，其實大家心里都認定那個發夾不是真水晶，因為我的貧窮。

D

我主動退出舞蹈隊的事一時間里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大家都想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在巡演之前退出呢？加入校舞蹈隊是很多女生的夢想，有多少女生不想在耀眼的聚光燈下展現自己的美麗呢？

我不想解釋，畢竟跟錢扯上關系的事總會讓自己難堪。

確實，我是因為交不起購制那套昂貴的演出服費才退出的，我沒有勇氣向媽媽要錢，爸爸的醫療費用已經讓媽媽焦頭爛額了。以前的每次演出，服裝都是學校準備，但這次，因資金緊張，學校就讓隊員們自己準備了。

因為身體天生的柔韌性好，我一直是校舞蹈隊的主要成員，我退出時，領隊老師極力挽留，還號召大家湊錢幫我墊那份買服裝的錢。我聽到這事，更是堅決要離開。舞蹈隊的女孩，哪個都清高，我不會接受這份“資助”。

“一條裙子都買不起，還跳什么舞？”在我離開時，我聽到有女孩在背后悄聲議論。我轉過身，微笑地向大家再次道謝，然后昂著頭毅然決然地離開。我可以不跳舞，不參加演出，但決不會接受別人的“施舍”。

班級組織向災區捐款時，我又一次遇見了讓自己難堪的事。那次我捐的錢確實不多，但那也是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我很坦然地把錢交給班長時，他說：“要不，你還是不要捐了吧，這點錢留著自己零花。我們大家每人多出點，我們班的總款也不會比其他班少。”

“我只是想盡一份心意。”我說。

“是呀，沒關系。少你一個人捐不會影響什么的。”

“謝謝！我捐款是我的事，捐多少也是我的事，謝謝操心！”我凜然道。

“我只是想幫你。沒惡意的。”班長解釋。

“謝謝！”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強忍在眼眶的淚終是在我走到走廊盡頭時傾泄而出。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更不想讓別人輕易踐踏我年輕的自尊。雖然一次次，我都忍受了，但一個人時還是會難過。

我是倔強的，寧愿自己承受所有的傷害，也不會在父母面前流露出半點的跡象。我臉上洋溢的笑容，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我如果對自己妥協，如果對自己說謊，即使別人原諒，我也不能原諒，就算失望不能絕望，我和我驕傲的倔強，我在風中大聲地唱，這一次為自己瘋狂……”

倔強的自尊，倔強的青春，我和我驕傲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