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后的光伏企業

文 | 本刊記者 李佩聰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跌宕起伏的光伏產業倒閉潮頻現。如今，再次蓬勃發展的光伏企業想要穩步向好，應該如何對當年的教訓進行反思？

光伏作為新興能源產業，與傳統能源相比，發展時間并不算長，卻幾度經歷了大起大落。2004年中國光伏產業受歐洲補貼帶動迅速發展起來，在2005至2007年完成了大規模產能提升，資本市場上先行企業完成上市。

然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風暴的來襲，則使光伏產業遭受了發展歷程中最初的一次重擊。

金融危機至今已有十年，在這其間，跌宕起伏的光伏產業早已見慣了企業的沉浮，大大小小倒閉的企業數不勝數。即便是“最先吃螃蟹”的光伏巨頭，最終也無可奈何地走向了破產重組的結局。

回顧這十年發展之路，光伏企業為何不止一次地出現倒閉風潮？如今的光伏產業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發展，又能否經得住歷史的考驗？

難逃一死

在金融風暴來襲之前，由于產能需求大、投資門檻低，光伏組件的擴張一度十分瘋狂。根據當時的統計數據，2007年國內從事光伏組件生產企業有200多家，到2008年，更猛增至近400家。

受金融風暴和多晶硅價格的影響，這些迅速擴張的企業很快就遭遇噩運。大量的光伏企業在這種驟然的擴張和減縮中被淘汰出局，退出市場。光伏產業在這期間經歷了一次組件領域中小企業的倒閉潮。

當時曾有媒體報道：金融危機期間，國內有超過300余家光伏組件企業倒閉，一度剩下只有50家左右。不過由于當時缺少權威機構的統計數據，數量是否確如報道所言之多尚有存疑，不過在2008年光伏企業遭受的打擊之重可見一斑。

2008年的危機并沒有持續過久，相反很快就度過了難關。中國能源經濟研究院院長紅煒向《能源》記者介紹，為了挽回全球經濟的低迷，各國采取寬松的貨幣政策，帶來的結果是對實體經濟產生影響。2008年金融危機后的“四萬億計劃”，除城市建設外，其中一部分也用于扶植新能源，因此在這個階段又浮現出了許多新的光伏企業。

雖然未有大型知名光伏企業在金融危機期間倒下，但尚德、英利、賽維LDK等光伏巨頭在當時同樣遭受了重擊，為之后走向破產的結局埋下隱患。

與此同時，光伏產能供需不協調的問題已經暴露了出來。遺憾的是，伴隨著國際的需求和國內的扶植，本應在2008年調整的產能供需關系并沒有得到調整，甚至產能繼續走高，這也為之后的光伏企業倒閉潮種下了禍根。

紅煒告訴《能源》記者：“在2008年時光伏產能已經供大于求，本來應該有所調整，但大家仍然在頭腦發熱，以至于2012年左右迎來一輪倒閉潮。”

公開數據顯示，2011年全球光伏組件產能已達70GW，而將目光放在需求方，2011年業內最多采用的數據則是27.5GW，可見供大于求的程度之高。

加之歐美雙反的影響，光伏產業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創。此前苦苦支撐的光伏企業也難以為繼，在這之中，無錫尚德成為了第一個隕落的巨頭。

2013年3月，無錫尚德宣告破產重組。尚德作為中國第一個在美國上市的民營企業，即使有過十分輝煌的業績，依舊未能躲避倒閉潮的侵襲。

在此之后，光伏企業的日子并不好過，我國前十大光伏企業的負債率普遍較高，到了2016年，英利的負債率曾高達128%。同年9月，此前多次被傳破產謠言的賽維LDK最終還是走上了破產重組之路。不久之后，同樣是知名光伏企業的天威集團，也宣告破產。

整個行業走向出現了一個極大的分化，最早的第一批光伏企業如尚德、英利、賽維LDK都出現了嚴重的財務問題，不是破產重組就是被邊緣化。第二梯隊順勢成為新的王者，如協鑫、天合。

在光伏漫長的發展過程中，2008年金融危機所暴露出來的產能供求關系的問題從未被根除過，與光伏產業的發展如影隨形。舊患未解，新疾不斷，大量的光伏企業在經歷了數輪洗禮后傾然倒塌，倒閉成了終局。

內外交困

2008-2013年主要光伏企業凈利潤（單位：億美元）

縱觀在倒閉潮中跌倒的企業，細探其倒閉的原因不難發現，大多是被硅料拖垮的。尚德、賽維的破產，英利的債務嚴重，主要原因皆在硅料。

2008年中國光伏企業已經開始準備做自己的多晶硅，但是限于技術不成熟，當時多晶硅的污染十分嚴重。中國新能源電力投資聯盟秘書長彭澎告訴《能源》記者：“中國之所以一定要開發多晶硅的原因一是利潤比較高，另一方面是需求不斷擴大。”

光伏企業倒閉的主要原因，在那個階段是多晶硅的價格在短時間內產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據了解，相對于早期每公斤50、60美金左右的價格，多晶硅最高價格曾一度沖鋒到近500美金，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價。

如此一來，導致不少光伏企業簽了很多海外高價格的長期協議，即長單。當時的光伏巨頭尚德就是這其中之一。有業內人士認為，鎖定長單是造成尚德走向破產重組的重要原因之一。

多晶硅當時的利潤對企業的吸引力不置可否，擁硅為王成為一種新現象。許多企業因此投身到一級市場前端建設，英利投資六九硅業，還有賽維LDK等都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多晶硅廠。

多晶硅的擴產之后必然面臨著產能的急劇上升，形成產能過剩，最終再下滑回落。與多晶硅價格的漲勢相比，跌勢同樣驚人。下滑價格跌至30美金左右的低位，跌破當時的成本價，光伏企業在外形成了巨虧。

2003-2009年多晶硅價格歷史走勢

以具有代表性的賽維LDK為例，賽維在當時引進了美國全套的從多晶硅到組件的生產線，價格十分昂貴，而在生產線上馬之后，從多晶硅到組件的價格都開始暴跌。“組件企業投了很多晶硅的廠，晶硅價格的下降拖累了企業。因此企業走向了破產，甚至拖累了很多銀行。”彭澎表示。

從另一方面來說，資本在當時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之前光伏短期膨脹的時候，資本起了很大的放大作用，資本對于高利潤短期內的追逐，也幫助這些企業借到了錢。如果企業借不到錢，擴大生產也只會是紙上談兵。當時銀行和風投對賽維LDK等光伏企業都十分追捧，進一步推動了企業在短期內產能迅速擴大。

與此同時，光伏產業的發展一直深受海外環境的影響。從2013年開始，國內的裝機量才有所上升。彭澎表示：“海外光伏市場的補貼下降，也會倒逼組件的價格逐步往下走，2012年能源局在逐步醞釀推出自己的光伏上網電價，其實正是為了承接國外無法消化的產能。”

早先光伏產業的原料和市場“兩頭在外”，除多晶硅之外，對光伏企業造成最嚴重打擊的則要屬“雙反”。2011年的歐美“雙反”對光伏企業的出口限制嚴重，本身受金融風暴影響已經受損慘重的光伏企業再遭重創，雙反將光伏企業拖入了殘酷的冬天。

自此之后，光伏企業頻受“雙反”影響，2014年美國對華雙反卷土重來，同年12月，加拿大對華開展雙反，晶科能源、天合太陽能等國際光伏企業深受其害。在貿易戰的拉鋸中，尚德和賽維LDK等受創嚴重的企業最終在內憂外困的局面中漸漸傾塌。

在2011年“雙反”之前，我國光伏產品90%以上都出口海外。在雙反之下，光伏企業也在調整應對之策。工信部數據顯示：2015年1-5月，我國光伏組件出口至歐洲地區約為11.1億美元，占總出口額的21%。

2011-2012年光伏貿易戰時間節點

時至今日，國內光伏市場依然受雙反影響。2018年1月，美國決定實施“201條款”措施引發熱議，特朗普決定對進口洗衣機和光伏產品分別征收為期3年和4年的保障性關稅。不過相比過去，如今全球光伏市場半數以上在中國，業內人士認為，對于美國201措施無需草木皆兵。

十年反思

光伏產業在2017年的迅猛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想，2017年底又迎來了新一輪的擴產。縱然產業發展早已今非昔比，但一直受產能過剩所累的光伏能否經得住考驗？此刻更需要業內人士反思十年前那場金融危機中得到的教訓。

由于產能過剩的問題一直沒有解決，光伏產業每隔幾年就會出現破產潮可能會再現的危言。舊產能的持續擴張對光伏行業來講百害而無一利。

談及如何緩解產能過剩，業內專業人士表示：“不要重復擴產能，產業需要上有技術代表先進性的新產能，而不是重復性的產能。”

當年的光伏產業迅速擴張，組件企業一哄而上，民營資本一擁而入帶來的慘痛教訓依舊鮮明。不過就當前光伏企業的發展態勢來看，受利益驅動的市場似乎很難一直保持理性。紅煒說：“市場永遠沒有理性而言，需要靠供求關系的深度調整來讓人們冷靜。”

值得關注的是，分布式作為目前最被看好的市場，生產投資商紛紛布局分布式電站。民營資本的一擁而上、市場的迅速擴張似乎都與當年境遇十分相似，分布式是否會重蹈當初的覆轍？

對此，彭澎表示：“分布式布局與此前擴張最本質的區別，就是分布式布局的是發電設備，而不是組件或多晶硅的生產端。從未來電力市場的結構來看，分布式電源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現在分布式的問題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同時，速度與質量一直是光伏行業討論的焦點，如今光伏產業如何更好地“領跑+長跑”，依舊需要從對過去的反思中摸索前進的道路。

從多晶硅的經驗來看，彭澎認為，對于短期內價格飆升的產品，盡量不要一窩蜂地建設生產線。“這種周期是非常短的，大量設備的投入，在未來能否收回投資是很成問題的。”

光伏企業在發展中經歷了一輪又一輪的淘洗之后，最終勝出的是像協鑫這樣的企業，在恰當的時間選擇了恰當的技術路線。

早先單晶路線的產生，引發了單晶與多晶孰優孰劣的爭議。從目前來看，隨著光伏對平價上網的追求倒逼技術進步，在未來無疑會進一步推動技術路線的進步以達到更好地“長跑+領跑”。

“我們相信未來高效組件的占比會逐漸提高，意味著單晶、PERC、雙面等技術會逐步涌現出來。”彭澎表示，“至于單晶與多晶的路線之爭高下如何判定，還要看未來在市場中成本和效率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