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雪,原定去富士山的時間不得不推遲了兩天。按理說,行程變動對于賞景不會有太大影響,況且,兩天的延時相較于一座歷經數萬載歲月的山而言更是細微到足以忽略。可是,我對富士山的心態卻起了變化。
回到東京前幾天,我在大阪梅田空中大廈的天空美術館剛剛看了絹谷幸二的一場展覽。眼見甚多,就不一一贅述了。身處其中,令我倍感驚喜乃至不忍離去的是據其一幅作品制作的3D映畫《夢無邊》。
像日本很多藝術創作以富士山為母體一樣,絹谷幸二的這幅作品也是從富士山出發,因為3D分層呈現的效果,原本靜態的夢在我面前游動起來。相應地,富士山也變成一個動態的生命體,有情緒,有記憶,甚至有生有死。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理解,因為在不同的人那里,夢是隱蔽的私人表達。就像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在《修道院紀事》中描寫的那樣,“每個人能睡著的時候都睡著了,每個人都做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夢。夢和人一樣,偶爾有相似的,但絕不會相同。”
在絹谷幸二這幅暗含宿命輪回與生生滅滅不二法門的繪畫作品里,充滿了龍、火等怪力亂神的事物,卻未影響它基于自然與人本的表達。相反,富士山因此而生動,它通過不同人、不同藝術家之手力圖表達出記憶與生死、完整與破碎、幸福與眼淚。
大概因為這次深人富士山內部的視覺體驗,改變了過去我通過照片和電視畫面接收、認知的富士山印象,富士山忽然活了起來。以前,我見山是山,富士山也不例外,盡管確有滄海桑田的世道變換,可是一個人生命有限,幾乎沒有可能親歷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壯觀或悲慘。
所以,當大雪封山后,我對富士山憂心起來。在我心里,富士山不再是固定的,它已經有能力超越空間的局限,并進一步讓我們不可知、不可測。事實上,用我對富士山憂心忡忡的表述并不妥當,根本上是我對自己就要面對富士山這件事情產生了恐懼,因為空間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了它的流動性。
終于,快雪時晴。驅車離開東京前往富士山的時候,我對它的想象就更強烈了。車行至半路,未到山梨縣,遠遠就會看見富士山現于眼前。不過,由于道路彎繞,富士山便時隱時現,更加重了它在我心中的神秘感。
到了眼前,顛覆在瞬間就發生了。原來,以往印象里孤獨的富士山不僅有群山環繞,富士五湖更在它周圍鋪展。踏過積雪,站在河口湖旁邊,粼粼波光,我為自己局促不已的世界觀懊惱起來。或許受限于長久固定而成型的判斷,我誤認為富士山的豐富性只存在于從山腳到山頂的層次,從未意識到富士山腳的真正身份是樹根的形態,它盤根錯節、無止延伸。
富士山下,河口湖邊,雪后的河口湖美術館就在山、水、草木、陽光之間。我一路把雪踩實,進入展廳面對正在展出的以富士山為題的展覽。一座山,就涵蓋了從江戶時期的冬夏到明治時期的春秋的全部時光,時間仿佛傾盡了所有,把它的全部交給了富士山。
星星把夜幕點亮。我離開河口湖,走向西湖,沿著雪路浪游,一日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