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前:春運,一頭連著家鄉的年味,一頭連著異鄉的打拼。又到一年春運時,每年此時,大江南北,隨處都是遷徙的人群,總人次相當于全世界約1/3的人口數。因而春運被稱為人類規模最大的周期性大遷徙。
春運記錄了時代的變遷。唯一不變的,是它所承載的中國人的鄉愁與磨難。
建國初期:鐵路春運從1954年開始
1954年,中國春運元年,21歲的胡偉民往返于鄭州到武漢的火車上。
那時,他是鄭州國棉三廠的技工,每年春節才能回家。“火車票貴,我記得當時月工資只有二三十塊錢,一張火車票就得十六七塊錢,坐火車可是個奢侈的事啊。還慢得很,回家一次得一天半加一夜。那時候沒有什么春運的概念,人也不算多。”
對于青工胡偉民,能坐軟臥,和找個漂亮姑娘,并列為當時的奮斗目標—這意味著他必須達到技工17級才行。“那時候,坐軟臥是需要級別的,而且還得有批條。”
到了上世紀60年代初,迅速發展的工業城市黃石需要大量人才。已經娶妻生子的胡偉民,迫不及待地要求調到黃石,雖然這對“坐軟臥”這個目標有影響,但只要離家更近些就好。
這一調,胡偉民體會到了什么叫春運。“沒想到,過年的時候短途火車會那么擠。當時火車條件差,擠得無處下腳。打年貨的、走親戚的,車里是人擠人、籮筐挨籮筐。臘魚臘肉啊,米面油啊,布料被面啊,籮筐里什么都有,再加上雞鴨鵝一起湊熱鬧,又吵又亂。悶罐車沒座位,有的人就墊點草席地而坐,綠皮車稍好點,起碼有座位。”胡偉民提著東西,抱著孩子,護著妻子,5個小時的回家路,不知多狼狽,有時候連廁所都不敢上。
1965年,已經是工程師的胡偉民,依然想調回武漢。
他的兩個兒子,從小就跟著他往返于武漢和黃石之間。“特別是小兒子,因為是奶奶帶大,每年寒暑假一定要回武漢和爺爺奶奶過。他從7歲開始,就一個人坐火車兩邊跑。我覺得既虧欠老人,也虧欠孩子,當時真想能調回武漢!”說起這一段,已經80多歲的老爺子眼泛淚光。
【背景】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物資稀缺,人口流動小。雖是綠皮車、悶罐車,條件差、速度慢,但對大多數人來說,火車票仍是奢侈品。
1951年的辛卯年春節,話劇《龍須溝》的上演成為很多人對新中國第一個兔年的共同記憶。與之相反的,同年“春節還鄉旅客服務委員會”的設立反倒沒有引起關注,大多數人或許現在還不知道,這是新中國最早關注春節返鄉的記載。
1953年,由于新中國經過了3年恢復建設,物價相對穩定,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城鄉人員往來增加,加上實行公休假制度,大多數職工假期回鄉成為這一時期客流人群。這些都給運輸能力相對緊張的鐵路增加了壓力。同年9月,鐵道部第一次明確春運期限為春節前后一個月。
值得一提的是,“春節客運”一詞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消息中的時間也正是本年:“鐵道部指示各局做好春節客運”。
至此,“春節客運”不但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同時也被當做問題被當時的鐵道部門所重視,從此,正式奏響了鐵路春運的序曲。
但從有全路性統計數字可查的角度看,專家們一致認同,鐵路春運是從1954年開始的。這一年,全國春運客流為73萬人次。
1957年初,春節期間的交通運輸已經成不容忽視的問題了。《人民日報》第一次為此發表了一篇社論,題為《春節期間的交通問題》。
經濟復蘇帶動城市的發展,城市化的初步形成也帶動了春運的初潮,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1958年。
1958年,大躍進成為當時國家的政治戰略。實行戰略性的“建設大西北”、建設“大三線”的大工業化進程成為這一時期政治、經濟的主導。于是,西部地區的重工業從山東、河南、安徽等人口大省招收了大量的勞動力。每年,國家企業就按規定給他們放12天的“探親假”,來回路費全程報銷,路程消耗的時間不計在內。
春運的最初主力就此產生。每到春節將近,總有大批量的工人爭相踏上東去的列車,將隴海線擠得“水泄不通”。那時一個奇怪現象是:春節前,人們大量自西向東流動,而西去的列車則相當寬松。春節后,情況則完全相反,西去的列車就如同節前東去的列車一樣擁擠,而東去的人們則像節前西去的人們一樣。
到了“文革”后期,我國東部地區,尤其是上海北京等地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都“充實”進了大西北,鐵路更加忙碌了起來。
上世紀80-90年代:農民工成為春運的主力軍
1989年,春節剛過完,湖南懷化市16歲的少年李力(化名),決定跟著舅舅出門打工。臨走前,媽媽親手在他的貼身內衣里縫了幾個口袋,用手絹把家里的大部分錢包好,塞進了這些口袋藏好。
一頭挑著衣服被褥,一頭挑著臘肉、干辣椒等食物,李力用一根扁擔挑著全部家當出發了。
一到火車站,他就嚇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的人。“到了站臺,舅舅把我的扁擔一拿,邊使勁把我往上推,邊說‘快上去占個座位。我個子小,一下就擠上了火車,在人群中鉆了半天,好不容易搶到了個位置。”20多年過去,李力依然記得當年的情形,“我看有人從窗戶上爬進來,就趕緊伸出身子喊我舅舅,他把行李從窗戶塞進來,接著自己也爬進來了,據說還是有好心人幫忙托了一下屁股才進來的。大冬天的,人人都擠得汗直流,車廂里到處都是人,下不去腳,連廁所里都擠了十幾個人。”
在后來十多年的日子里,幾乎每年春運,李力都在火車上顛簸,睡過行李架和座位下面,蹲過洗漱間和廁所。
“整個車廂里臭氣難聞,打開車廂門的時候,會覺得一股腥臭的熱浪撲面而來。不過時間久了,也聞不出來了。我有經驗,開車前緊緊抱著行李,不然列車員把你的行李扔下去了,你就只好下車坐下一趟。不過這還算幸運的,買不到火車票更遭罪。”李力說。
《人民日報》編輯袁晞于1982年大學畢業分配到北京,第二年開始經歷春運。據他回憶,剛到北京那幾年,北京到成都硬臥55元一張,排隊一會兒就能買到。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就連這家中央新聞單位的年節訂票員也買不到票了。他只能花一倍的價格買軟臥。幾年后,什么火車票都買不到了,只能坐飛機回成都。節前全價票,兩口子往返5000元,被同事戲稱為每年損失一臺大彩電。“當年在成都,車站管理者要求買票的人必須一個人緊挨著一個人,后一個人必須抱著前一個人的腰,也不管前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這樣做不至于有人加塞兒,也可盡量避免出現混亂。”他在回憶文章中寫道。
【背景】李力不知道的是,5年前社會學家張雨林首次提出“農民工”這個詞匯,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國家經濟體制發生重大變化,廣東等東南沿海發達地區吸引大量勞動力,無數像他一樣的人,從家鄉奔向全國各地,希望能夠發家致富。乘火車早已從奢侈品變成了大眾的出行方式,農民工成為了春運的主力軍。運力不足,超員嚴重……春運開始變成一年一度的全國性問題。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從此,改革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中國歷史開始了新的一頁。現代意義上的“春運”一詞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上,春運也開始了新的篇章。
改革開放后第一個春節,由于農村經濟政策落實,節前節后城鄉集市貿易更為活躍,加上大專院校擴招,學生回家,知青回城,農田水利建設民工返鄉,港澳同胞探親訪友,職工探親密集,春運之路變得更為擁擠。1979年1月8日,《人民日報》刊登的消息稱春節期間有1億人次乘火車。
1980年1月11日,現代意義上的“春運”字眼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上,“鐵道部決定全路在春運期間將增開臨時長途客車24對”。第二年3月10日,“春運”二字第一次出現在《人民日報》的標題上。從此,“春運”成了中國社會生活中使用頻繁的一個關鍵詞。
1983年,春運由各省、市、自治區協助鐵路變為鐵路、道路、水路、航空分工協作,全社會支持,成為了春運運輸能力層面的分水嶺。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春運不再是鐵路包攬天下,各種交通運輸方式都加入了春運的大軍。隨之而來的“買票難”便成為這一時期最鮮亮的名詞,在各大城市,買票的“人龍”成為城市的奇特景觀。
1987年春運迎來了歷史上第一個民工潮春運,鐵路旅客已近1.3億人次,民工潮從廣州火車站爆發,并于1988年席卷全國,最終發展為春運的另一個代名詞。
1988年《人民日報》刊發了“全國每天有70萬人站著乘火車”的報道,報道稱大部分列車都超員80%以上,個別列車高達100%。
延續到90年代,經濟體制發生重大變化以后,以經濟發展傳導的春運現象又有了新的變化。以“民工流”為主力的旅客全民化,成為90年代春運的鮮明特征。
“民工流”成為春運的絕對主力,加之恢復高考以后逐年增加的學生流、做生意的商人流,匯聚成了新時代的春運主力軍。此時,火車的擁擠已不再僅僅局限于個別地區,已經蔓延到全國。只要有鐵路的地方,就一定有“擁擠”。航空以及公路運輸加進來以后,對鐵路的壓力也沒有太大緩解。
21世紀:進入了高鐵時代
在濟南做灌湯包生意的老呂夫婦已經來山東六年了,他們的老家在安徽蕪湖,是標準的皖南人。隨著2018年春節的臨近,他們把買票的事宜提上了日程。以往,老呂怕買不到票,12月份就去火車站排隊了,不過今年,這個任務交給了他們17歲的兒子小呂手上。
春運期間,小呂邊復習功課邊盯在網上“買票”,不幸地只買到了普通快車的硬座。
下午5點30上車后,老呂一家三口和農民工、白領等各式各樣的人擠在一起,但畢竟有座位。無聊了看看ipad上的電影、上上網,餓了去餐車吃飯,再跟隔壁的人聊聊天,困了就打個盹。“7個小時的車程,很困,空氣不怎么好。如果買到高鐵票就好了,只要三個小時” 小呂說言語中略有遺憾。
【背景】幾十年來,異鄉人回家的心情沒變,路途的終點沒變,但從購票開始一直到推開老家的大門,很多細節都已猶如云泥之別。社會發展得越來越快,鐵路建設跨越式發展,經過7次大提速,進入了高鐵時代。雖然春運依然是全國大難題,其“痛苦指數”明顯下降。“春運變遷”背后,是中國經濟社會結構以及民眾思想觀念的“結構性變化”。
搶票“戰場”前移
出行需求短時間內幾何級數增長,無論是增加運力還是出行方式多樣化,都無法改變“僧多粥少”的結構性矛盾。“一票難求”因而一直是春運的第一大難題,徹夜排隊買票、從黃牛手中買高價票等曾是很多人的春節“痛點”。
如今這一幕得到改觀。互聯網在經濟、社會各領域帶來的深刻變革,改變了春運搶票格局,“提前購票,到點候車”成為常態。其中,網絡售票漸成售票主力。
中國鐵路總公司運輸局營運部副主任黃欣稱,目前互聯網購票已經占到總購票量的70%,而手機客戶端購票又占到互聯網售票的70%。
另一方面,隨著鐵路運力持續提升,春節“走得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春運旅客發送量連續大幅增長。
高鐵成運力中堅
新一代人的春運記憶將是高鐵。隨著“四縱四橫”高速鐵路網成型,大中城市之間、東部與中西部之間的時空距離被大幅壓縮,高鐵對鐵路運力的提升無疑居功至偉。
以上月開通的滬昆高鐵為例,從上海到昆明,由以前的30多個小時縮短為11小時左右。
2016年,我國高鐵營業里程超過2.2萬公里,占全世界高鐵總里程的60%以上,動車組完成工作量超過客運總量的一半以上。
乘車環境大為改善
原來的春運好似一部“人在囧途”,不用說過道,就連廁所,甚至是行李架上也會擠滿旅客,上車需“飛檐走壁”,想去趟廁所則無異于“拼荊斬棘”了。
如今,高鐵、動車日益加密,一趟車的乘客數量得到控制,乘車環境也得到改善。一人一座、偶有站票成常態,乘坐體驗的舒適性遠非以前可比。
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高鐵也擺脫“白領”屬性,逐漸成為農民工返鄉的重要選擇。
從“手提肩扛”到“輕裝上陣”
在十余年前,對于很多返鄉農民工來說,不異于一次“舉家搬遷”,他們的行禮多數都是用蛇皮袋裝著鼓鼓囊囊的被褥,還有干活用的工具,也有為家人準備的春節禮物。返鄉農民工手提肩扛,火車票有時只好用嘴含住,行李常常把車廂過道堵的水泄不通。
大包小包的現象仍然存在于春運之中,但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輕裝上陣,一個行李箱、一個雙肩包常常就是全部行李。
如今,網購和快遞業飛速發展,返鄉者人未到家,年貨已儲備好。物質日趨豐富和消費觀念轉型,意味著供需雙方的不對等發生轉變,過年所需物資不必一同千里還鄉。
而隨著交通網絡日益完善,對異鄉人來說,回家也并非一年僅此一回。大包小包及其所蘊含的意義,也被分散在多次返鄉經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