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騎士

退休前，老丁常常騎著一輛綠色的“永久牌”自行車。晴天的時候，他總是把車圈和大梁擦得锃光瓦亮。每逢他從鄉郵政所取了郵件，走進村莊時，他就先讓自行車鈴給鄉親們報信。鄉親們知道，這是郵局投遞員老丁來了。

六十九歲的老丁喜歡騎自行車，喜歡騎綠色的、車梁上印有“中國郵政”四個大字的自行車，那是他的驕傲——“永久牌”自行車是他身份的象征。他的自行車和后貨架上馱著的綠色信口袋，向來不上鎖；放在大街或者山路上，也從來沒有丟失過一件東西。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退休后的老丁有些驕傲不起來了，因為自己的腰落下了毛病，騎不了自行車，這讓他很痛苦，否則他早就該去馬莊看看了。馬莊是他之前送郵件要去的最遠的村莊，而且要翻一座叫雞冠山的大山。每逢到了雞冠山的山頂，他都想躺在樹蔭下扯幾片云彩擦汗。當然，苦點不算什么，他最向往能有人用相機把他在雞冠山頂上頭頂著大太陽，雙手推著綠色自行車，腳下踏著白云的鏡頭給拍下來。而且，車身上印著的“中國郵政”這四個大字一定要出現在鏡頭里。遺憾的是，上班的時候家里還沒有照相機，這個愿望多年來一直埋在老丁心里。

近來，老丁感覺腰痛病好了一些。兒子春生新買了一臺數碼相機，老丁就想到了去馬莊：一是到雞冠山的山頂照幾張照片，二是去馬莊看望一個人過日子的劉奶奶。劉奶奶一直跟他說要照一張自己的照片，寄給在美國的孫子和孫媳婦。劉奶奶不識字，一輩子沒離開過大山，也從來沒有照過相。這些年，劉奶奶的孫子從美國寄回來的錢和東西都是老丁給送去的。所以，孤獨的劉奶奶有什么事就委托老丁來辦理。

那天下午整理倉庫，老丁找出來倉房里囤積的幾輛已經報廢、生銹的“永久牌”自行車。車身的灰塵擦凈后，透出了一點綠色的痕跡，但零件都不全了。老丁陡然間來了靈感：如果從每輛破車身上都取一些能用的部件下來，實際是可以組裝成一輛可以騎的自行車的。將報廢的自行車組裝成一輛可以騎的車子，對老丁來說很簡單。騎了四十多年自行車，哪些部位有哪些零件，每個零件怎么拆裝，他閉著眼睛也能說出來。古人常說，畫竹子要胸有成竹，老丁擺弄自行車，也是“胸有成車”了。三天后，一輛混合著六、七輛自行車零件的“新車”，在兒子摩托車的護送下上路了。

那天，老丁穿上了當年上班時穿的墨綠色的郵局職工特供裝。連當年那個綠色的帆布信口袋，也重新跨在了自行車的后貨架上。老丁在找過去上班當投遞員的感覺，但路早已不是從前的路。青黑色的柏油路一眼看不到盡頭。可玉米地還是當年的玉米地，小河也還是當年的小河。從前的路坑坑洼洼，石子遍地，擺弄老丁的自行車仿佛擺弄一件樂器。老丁在叮當作響的車子上死死抓住車把，如同抓住一匹烈馬的韁繩，前臂上一條條的肌肉也隨著車子上下跳躍。那時候，老丁的騎車水平沒人敢比。只要路況稍微好一點，他就喜歡雙手撒把、張開雙臂，像一只起飛的山鷹。那風中夾雜著玉米葉的清香，孩子們見狀都為他叫好。

終于爬上了雞冠山的最高峰。咔嚓，咔嚓，咔嚓，兒子連續給父親拍了幾張騎車的照片，盡管兒子很賣力，但老丁似乎還是沒有找到過去一個人推著自行車爬山越嶺的感覺。他對兒子說：“這兒拍幾張就算了。咱們還是去馬莊給劉奶奶多拍幾張照片，給她的孫子寄去。不知道劉奶奶現在身體怎么樣了，要不是我得了腰痛病，早就應該去看看她老人家……”

說話間，老丁騎上自行車，沿著柏油鋪成的盤山路，像一只綠色的燕子，箭一般向山下飛去。

作者簡介：丁永杰，西北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