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怪不怪

周欣桐

古語言：“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句話一直有市場的原因其實十分簡單：沒人真正見到了鬼怪。如果真的有這樣的“鬼怪”，且它的食物只有我們人類，那不管我們見到了怪還是不怪，都跟案板上的魚沒啥區別——不管你撲騰不撲騰，結局也就只有被燉湯、油炸、紅燒以及清蒸之一。還有人說這句話是針對那些裝神弄鬼之小人說的，那么“不怪”的基礎建立在我們知道這是在“裝神弄鬼”。我們對于此類人的態度會大致分為兩種：覺得這人有病，無視他；或覺得這人有病，揍他一頓。持見怪不怪立場的仁兄們認為如此節省體力，減少因口角造成的損失以及間接維護社會和諧，故而“慢之、不理之且待其惰之”是遇不忿之事時采取的“正確態度”。

這種態度分析來很可怕，可怕倒不是由于縱容便導致各種亂象之猖獗，惑亂民眾；而是當心中有所判斷的君子們選擇了堅壁清野以息事寧人，這對看客（今日稱之為吃瓜群眾）們卻是一種后果極為嚴重的價值導向——既然某某某都對這件事不發表看法，甚至莞爾待之，我等庸人是不是也應當接受那些讓我不爽之事？很多時候并不是大眾選擇了“姑息養奸”，而是一部分人看穿了小人卻選擇揚長而去，另一部分卻樂意用自己被冒犯的利益換一個不爭不搶的“謙謙君子”之名……最后，大多數人真正做到了“見怪不怪”，這個世界上原先的“怪”都變成了平常之事。惡人們最勝利的不是將君子打翻在地，而是衣冠楚楚地滲入到眾人的生活中去。

就像我所在社區有一處臭不可聞的垃圾堆，無人知曉這垃圾堆是怎么來的，但大家內心都總有一個認知：反正這就是個垃圾堆。雖說多一袋少一袋總是無妨，但到最后這垃圾堆的高度定是不會減少一毫的。這垃圾堆的惡臭讓人避之不及，要是在兩手空空之時看到有人為垃圾堆增加了高度，人們就會瞪此人一眼，在內心暗罵：“呸！沒素質！”但友好的鄰居們總會點到為止，只要心里暗自不忿就好了。“哦，我還是有良知的人。”但漸漸地，扔垃圾的人群中出現了幾個小孩子。我想他們在學校中一定受到過不要亂丟垃圾的教育，他們之前肯定問過自己亂扔垃圾的家長這樣的問題：“老師說不要亂扔垃圾啊！垃圾應該扔到垃圾桶里去啊！”“傻孩子，媽媽這不是著急送你上學嘛，再說，這垃圾堆就是讓我們往這里扔垃圾的，你看隔壁王叔叔不也扔了嘛。”

借口，就是靈魂的失憶。可悲的是，肉體失憶了會有人幫你找回記憶；靈魂失憶卻是個傳染病，更不會有幾個人愿意拉你一把。

靈魂失憶還會伴隨著肉體上的選擇性失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些小學生都知道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理論上不難做到，但畢竟這個時代也沒幾個“老吾老兄吾兄”了，對親兄弟都明“算賬”的人還能指望他尊重別人家老人，真是天方夜譚。這是不好的現象，地球人都知道。但近日我和從外地進京看望我們一家的外祖父坐公交車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一驚。當外祖父掏出他的老年證上公交車時，售票員義正詞嚴地說：“外地證件，不予免票！”我頓時火冒三丈，想噴這“女中包拯”一臉：“怎么老年證還分本地外地啊，原來尊老愛幼只尊本地人啊？”但教了一輩子書的外祖父老老實實掏出錢買了票，我欲脫口而出的話也終是咽了回去。后來我專門查了下老年證的使用方法，讓我不寒而栗的是，“公交車上只有北京本地老年證有效”竟是官方規定！恐懼一下子戰勝了憤怒。

這憤怒究竟是保持清醒的人的正常反應，還是失憶已久的患者的回光返照？筆者寫到這里脊背發涼，按照之前的論述，我閉上嘴巴沉默不語確實是“失憶”的表現。可是這售票員又做錯了什么，她只是執行了公司的規定而已。是我太偏激或是太沒素質？

索性見怪不怪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評點】

這是一篇非常優秀的雜文，作者針對“見怪不怪”這一普遍現象進行了深刻的分析，切入角度很準，筆鋒犀利，選取的案例亦源自于我們生活中經常發生的現象，其說理很貼近勒龐的《烏合之眾》中對“群體心理學”的定義和研究，“惡人們最勝利的不是將君子打翻在地，而是衣冠楚楚地滲入到眾人的生活中去”這一觀點更讓人拍案叫絕。文章結尾作者援引自己親身經歷的一件小事，卻也值得我們每個人恐懼：我們經歷的很多事不正是從這樣的“見怪不怪”開始的嗎？這一默認更是對文章中心最精準的諷刺，很值得玩味。 莫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