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大學時自習,圖書館是最佳場所。
陽光下飛揚的塵埃,空氣里彌漫著故紙堆的氣味,還有圖書館阿姨的藍色工作服和瓶底眼鏡,都是我想念的對象。我想念在一排排書架間穿梭走動時的敬畏肅穆,想念在千萬本書中偶遇好書的欣喜,想念在書架的空隙中瞥見心儀的人時的悸動慌亂。
在我還小的時候,總是收到一個人的信,每周一封,藏在桌洞固定的角落里。干干凈凈的信箋,就像他純凈溫暖的笑臉。信的第一句話千年不變——見字如面。他明明就坐在我前排的左邊的左邊,但這四個字,讓我有種跨越萬水千山的慨然。
讀高中時,有個男孩子總是弄壞我的自行車,拔掉氣門芯,或者堵住鎖眼兒。放學后,他騎出兩步遠,回頭看我在原地急得團團轉,那一刻,他的眼里竟有一種類似期盼的東西。
只是那個男孩或許到現(xiàn)在都未曾明白,為什么他破壞了那么多次,我就未曾想過換個讓他找不到的地方存車?為什么在自行車罷工后,我寧愿走回家也不要讓別人帶我一程?那是因為,我也有如他一般的期盼,偷偷地希望有那么一次,他在弄壞我的車子之后,對我說:“上來吧,我送你回家!”
那時,我暗戀他,而他正全力追求我那漂亮的同桌。那年我的同桌過生日,他想要送出很有意義的禮物,向我求助。我苦笑:“那你折千紙鶴吧,女孩都喜歡這個。”他說:“可是我不會折。”“我教你呀。”我裝作氣定神閑,其實早已心慌意亂。
我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氣,撕了一張紙,在他面前層層疊疊地折了起來。等我折完,他尷尬地笑笑:“還是不會。”我故作灑脫地把千紙鶴丟給他:“拿回去拆開,研究研究吧。”
后來,他送了我同桌另外一樣禮物。幾個月后大掃除,我從他桌角的縫隙挖出了扭成麻花的千紙鶴,輕輕拆開,那上面有我匆忙寫下的心意:“我喜歡你。”
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拆開過。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那種字條大混戰(zhàn)的盛況。有時可能只是“下課一起去上廁所吧”這種小事,也會成為課堂上漫天飛舞的字條中的一分子。作為中轉站的同學如果被老師盯得慌了神,有時會不小心把給甲的字條扔給了乙,于是就極可能出現(xiàn)“你真是個笨蛋”和“謝謝夸獎”這種精彩對答。
那個人16歲,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打一手漂亮的籃球。那一次籃球聯(lián)賽時,他在場上投至關重要的一個罰球,我在旁邊默默祈禱:老天呀,讓他投中吧,我愿意期中考試少考十分。
他成績不是很好,每次考試都打小抄。那次會考,就在他狼狽地發(fā)現(xiàn),自己裝在外套里的小抄沒有帶進考場時,一張寫滿答案的紙團落在了他的桌腳邊。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作弊。當然這一切,他都不知道。
后來,他不再打籃球,滿嘴生意經(jīng)。后來,我也不再輕易為他人許愿,不再為他人冒險。
于是,我弄丟了那個男孩,也遺失了最美好的暗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