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昂
暗夜無聲。
李三偷偷地蹲在墻角的槐樹之上,看著院中漸漸困乏的守衛。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這是瑜州城首富金員外的府邸。據說這金員外富可敵國,但他的錢都是搜刮壓榨得來,上面沾著老百姓的血汗。
李三屏氣凝神,施展起“神行無影”的絕技,繞過瞌睡的守衛。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來到了金庫門前??粗砗蟊榈孛懿宓男〖?,李三用衣袖用力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不就是個金庫,居然設這么多機關?”李三嘴上發著牢騷,手里卻靈活地繞著一根金絲,然后往鑰孔里一插。
“咔!”厚重的鐵門輕輕顫了一下,開了。李三嘴角微微一動,然后身形一閃,輕輕躍到房梁之上。他仔細打量著這個金庫。可不一會兒,他的臉上就露出失望之色。
“怪不得看守懈怠,原來是空的?!崩钊行鈵溃约汉牧税雮€月的時間,沒想到最后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在房梁上伸了伸懶腰,準備回家睡覺。
“咦?”忽地一下,他晃了晃腦袋,感覺有道金光閃現。于是躍下房梁,朝著金光飛去。果然,他發現一箱金子。“總算不白跑一趟。”他不禁樂道。
“哦?是嗎?”突然一道冷光劃過,李三的脖子一涼。未看清來者的面貌,李三聲音顫顫地問道:“閣下……何人,來此何意?”
來人低聲答道:“自然是為了金銀了,如若你放下木盒,我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嗯?”神秘人感到黑影一晃,眼前的李三已消失不見,連同自己手中的短刃也消失了。追出半里,只見短刃插在地上,發出冷冷的寒光,他嘴里不禁暗暗說出:“無影門下,果然非同一般?!?h3>二
一間破舊的老屋內,燭光如豆,黯淡無光。
李三在賬簿記下:“今濟李老漢一錠金子,剩余三十錠。”寫完,他便除去衣衫鞋襪,昏昏睡去。
自那日已有半月,李三濟貧有三十二戶?!斑@下不算有辱師門了吧。”李三心中沾沾自喜。
翌日。
當第一縷光照射在瑜州城的時候,城西的石磨房里已傳出了勞作的聲音。李三把一袋黃豆倒入水中,看了一眼旁邊正在磨豆腐的秀娘。
幾縷青絲遮擋著那秀氣的臉龐,微皺的柳眉下一雙眼眸明亮動人,衣袖挽起的纖細小手正在輕輕轉動石磨,汗水浸透了她單薄的衣衫。
“我好看嗎?”看著李三發呆的眼神,秀娘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李三回過神,看著面前的美人嫣然一笑,心止不住地狂跳起來。李三深吸一口氣,從嘴里擠出了一句話:“秀娘,我們成親吧?!?/p>
秀娘好像并不意外,淡淡地說道:“三哥,你人很好,我心里也是有你的??涩F在你我日子過得如此艱難,還是再等一等,可好?”
李三“嗯”了一聲,默默接過秀娘手下的活,沒有再說話。
這樣沒有意義的對話已不知重復了多少遍,李三的心里已不勝其苦。突然他靈機一動,想到了那三十錠金子。“只能這樣了。”
夜,無月,有風。
李三從地下的暗格中拿出木盒,拂去上面的塵土,慢慢地打開??粗锩嫔l光芒的金子,他咬咬嘴唇,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里面的賬目,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輕輕地撕碎。把黃金裝入布袋之中,搭在肩上。走出門外,看著被疾風吹落的樹葉,他腳尖一點,消失在夜空之中。
“吱呀……”他輕輕地推開門,女子閨房中的香氣令他有些恍惚。坐在床邊,看著面前沉沉入睡的秀娘,李三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睡夢中的秀娘溫柔可人,李三心里一顫,用手輕輕撫摸她那光滑的臉龐。
“咦,三哥,你在做什么?”被驚醒的秀娘看著坐在身邊的李三,猛然坐起,顯得驚慌失措。
“噓,秀娘……”李三把肩上的布袋遞到她的手中,“打開看看?!?/p>
秀娘緩緩地打開布袋,然后,瞪大了眼睛,黑眸中閃過一絲光亮:“這么多金子!三哥,你從哪兒弄的,不會是偷的吧?”
李三避過她的問題,只是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說道:“秀娘,有些事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不過,現在你要不要跟我走,開始新的生活?”
秀娘眉頭一皺,青蔥般的細手揉捏著衣袖,眉宇間有幾分猶豫:“三哥,我先給你倒杯茶,你讓我再想想?!?/p>
看著心神不定的秀娘,李三心中滿是焦急,接過她遞過的熱茶,一飲而盡。滾燙的感覺從口中直至丹田,卻讓李三漸漸冷靜下來:自己是不是太沖動了,都沒有仔細考慮過后果?他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沉得睜不開。不一會兒,就伏在桌旁,不再動彈。
秀娘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說道:“睡一會兒吧,你太累了?!?/p>
雨,很大的雨。
李三的頭很痛,他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然后伸了伸懶腰。
“嗯?”這是秀娘的閨房,他突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事。然后巡視了一番,李三的心沉到了冰底。金子,秀娘,都不見了。
李三不敢相信,心愛的秀娘居然騙走了他的金子??梢呀浺粋€月了,秀娘就像人間蒸發一般,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李三回到自己破舊的老屋內,獨自發呆。一陣微風飄過,昏黃的燭光隨之一顫。
“師弟,為何獨自傷神?”李三渾身一顫,循聲望去。只見一黑衣男子坐在房梁之上,滿臉虬髯,面容冷漠?!皫熜帧崩钊穆曇纛澏?,“你、你怎么下山了?”
“清理門戶!”黑衣男子躍下房梁,看著李三,目光如炬。
“撲通!”李三一下子跪在了黑衣男子面前,求饒道:“師兄,我知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讓我如何向死去的師父交代?”黑衣男子神色激動,看著跪在面前的李三,厲聲問道,“我來問你,我‘無影門的祖訓是什么?”
“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崩钊巡桓以偬ь^。
“哼!那你也知道我門中人不可貪這一絲一毫吧?”黑衣男子下巴微揚,過了好久才看向李三,慢慢問道,“也知道違背門規當如何處置吧?”
“當……自廢雙手,逐出師門!”李三額頭汗水如雨,打濕了地面。他仿佛下了決心,慢慢站起身來:“師兄,幫我一把。”
黑衣男子沒有說話,握緊的拳頭不住地抖動,安慰道:“師弟,希望你可以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三個月后。
李三在瑜州城內的集市上閑逛,兩只手筋脈盡斷,算是廢了。好在這里街鄰都是相識,師兄也留了些金銀供他度日,日子還過得去。而且遠離了江湖瑣事,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寧靜。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西的舊磨坊前,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點滴回憶涌上心頭,李三深感人生如夢,玩笑一場。
“大爺,施舍點吧?!崩钊念^一動,這聲音,莫非是……他看見破舊的墻角下跪著一個乞丐,披頭散發。雖滿臉污穢,可李三一眼就看得出這人就是消失已久的秀娘!
他快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剛想說話??墒强吹叫隳锏难劬?,他喉結一動,愣住了。秀娘的眼神暗淡,空洞洞的,顯然是看不見的。
聽到有人上前,秀娘伸出骯臟的破碗,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大爺,可憐可憐吧?!睖I水模糊了李三的眼睛,他哽咽地喊了一句:“秀娘!”
秀娘聽到李三的聲音,如遭雷劈一般,收回了伸出的手,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李三蹲下身子,看著面前的秀娘,很想把她抱在懷里。“秀娘,你怎么會……”
秀娘微微抬了抬頭,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生氣?!岸际菆髴D侨瘴因_走了你的金子,拿去給了陳公子……”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和他一直都相好,而他那時正需要盤纏進京趕考,所以……”
“陳公子,那個道貌岸然的窮酸書生?”李三自語。
“我追隨他到了京城,他為了做官宦人家的乘龍快婿,竟狠心將我賣入煙花巷!我受盡百般折磨,還被刺瞎了雙眼?!毙隳锏哪樕贤赋鲆唤z恐懼,“幸好有位同鄉的客人可憐我,偷偷把我救了出來,帶我回了瑜州……”
李三大嘆一聲:“造化弄人呀!”他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后溫柔地對秀娘說道,“秀娘,跟我回家吧。”秀娘瞪大了空洞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叭?!”她艱難擠出幾個字,“你還肯……”“這是我一直以來唯一的心愿,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我……我愿意?!毙隳锏臏I水已如珠簾,她伸出手抱住了李三,李三將臉貼緊她的額頭,雙手垂在身側,紋絲不動。
秀娘覺察出異樣,急問:“三哥,你的手?發生了什么事?”
李三對她溫柔一笑,說道:“都過去了。好在我們日子還長,你如果想知道,以后我慢慢告訴你。”
夕陽西下,映出兩條長長的身影,一路有些踉蹌,卻緊緊相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