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廷·穆勒
看臺上大片的空白,在卡塔爾頂級聯賽中早已是常態。
一身白袍的阿布德爾·拉赫曼,站在看臺上并不顯眼,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球場里顯得十分清晰。這位21歲的小伙子身邊還有50多個紅衣人,大家一起用手拍打著節奏,為球場上的賴揚球員助威。
這場卡塔爾國內的頂級聯賽沒有吸引到多少觀眾,看臺上那些捧場的也不是當地人。“我們都不是卡塔爾人。你看那幾個唱歌打鼓的,都是埃及人、蘇丹人或也門人,和我一樣。賴揚俱樂部給了我們每人200里亞爾(約合45歐元),叫我們來看球,營造一點氛圍。當地人可不缺這點錢,所以他們不來。”
“除了空氣是卡塔爾的,其他都來自海灣地區其他國家。”來自蘇丹的大胖子法克拉,看上去很享受這種帶著一小群人又唱又跳的感覺。
接連收購巴黎圣日耳曼、馬拉加、奧伊彭(比利時)、萊昂內薩(西班牙)等歐洲俱樂部后,卡塔爾薩尼王室試圖讓他們的國家成為世界足球的主角。然而,距離卡塔爾世界杯只有不到5年時間了'這里的足球水平仍處于起步階段。
卡塔爾國家隊,10年內更換了10名主帥;頂級明星聯賽有12支球隊,但即便是“強者”之間的對話也吸引不到什么人。在這里,足球與激情沒有多大關系。
哈桑·哈利德·海多斯,卡塔爾傳統強隊薩德隊前鋒,國家隊隊長,也是聯賽中為數不多的本土球員之一。訓練場邊,他坐在塑料椅子上看著俱樂部的年輕球員,眼神里充滿迷茫。“和他們差不多大時,父母不愿意讓我以踢球為職業,因為在這里,踢球不能被視作一項工作。他們希望我進警校,或者繼續學業,但我違背了他們的意愿。”
海多斯表示,卡塔爾的社會和家庭觀念都不支持小孩子走職業足球這條路,因為這不是獲得成功的理想方向。卡塔爾人的平均月薪是2萬美元,而本土球員只能掙1.2萬美元。“球員有時只比警察掙的多一點。如果你是生意人,并小有成就,肯定比球員掙的多得多。在公共服務部門,很多崗位不再允許球員兼職,有些球員必須做出選擇。”
訓練場邊,前波爾圖主帥熱蘇瓦爾多·費雷拉將手背在身后,悠閑地踱著步子。在這個秋天的晚上,當地氣溫也逼近40度。“這里大部分球員對足球沒有激情。在法國或葡萄牙,孩子們每天會在街上踢幾個小時,為的是有朝一日成為職業球員;但這里的孩子有很多其他機會,那些決定踢球的,也只是想踢球而已。”
最近一期卡塔爾國家隊名單中,22名國腳有8人是歸化球員,而在卡塔爾出生的外來球員中,很大一部分人因為當地非常嚴格的規定沒有拿到卡塔爾國籍一一很多國家隊成員只有卡塔爾“體育護照”。
“整個國家本土人口都不多(約30萬),這是卡塔爾足球發展速度緩慢的一個重要原因。”費雷拉皺著眉頭說道。
在卡塔爾,人們主要是通過電視來欣賞足球,當地電視臺也準備了很多與足球有關的節目。
2018俄羅斯世界杯預選賽亞洲區12強賽,卡塔爾國家隊僅得7分、小組墊底,2016年開始身披深紅球衣征戰國際賽事的日裔巴西中場田畑(7號)并未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實力。
2013年,在賈梅勒·貝勒馬迪(前阿爾及利亞國腳,曾在法國、西班牙、英格蘭聯賽踢球)的推動下,卡塔爾吸引了一批年輕外國球員。他們先是被安排進卡塔爾聯賽的各家俱樂部,然后“從體育上”獲得為國家隊踢球的資格。卡里姆·布迪亞夫就是如此,2010年他從法國來到多哈,以填補當地本土球員太少的缺憾。
“我那時18歲,在南錫踢球。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成為職業球員,所以當貝勒馬迪先生向我發出邀請時,我毫不猶豫就接受了。”
就這樣,布迪亞夫這名年輕的法國前鋒與阿魯納·丹當、巴基·科內等明星一起征戰卡塔爾聯賽,5年后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卡塔爾國家隊。在本土聯賽踢滿5年,這是非卡塔爾人獲得入選國家隊資格的時間限制。“一切計劃在我來之前就已經制定好了。在這里生活,感覺很好,就像在家里,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個卡塔爾人,而且還有機會踢上世界杯。”不久前,布迪亞夫代表FIFA排名第97位的卡塔爾再次出戰國際賽事,戰勝了第173位的新加坡。
布迪亞夫的職業生涯發展還算不錯,但對于其他外籍球員來說,代表卡塔爾國家隊主要是金錢方面的考慮。一名在卡塔爾和巴西工作的球員轉會中間人承認,卡塔爾本土球員不多,是因為當地人太富有了,所以國家隊只能從國外引進人才。“比如巴西人,他們會為了這個國家的榮譽踢球嗎?還不是為了錢?”
杜海勒體育俱樂部青年隊主帥阿布德爾·穆蓋希卜曾是上世紀90年代的卡塔爾國腳,他感覺自己國家的足球發展是在開倒車。“以前,足球在卡塔爾挺受歡迎的,因為當地人把足球當成一種樂趣。現在,這里到處是商業中心和購物場所,人們對足球變得漫不經心。每個人家里都有電視,他們更喜歡看轉播,而不是去踢球或者去球場看球。”
據官方數據顯示,卡塔爾聯賽場均上座率在5000人左右,這個數字很值得探討。多哈一家廣播電臺的記者向國外媒體解釋道:“我記得一場2014年世界杯預選賽的關鍵比賽,對陣韓國,比賽在多哈進行,中場休息時比分1比1,最終我們1比4告負。球員走出球場時,沒有任何球迷留下來等他們。國腳們也是一臉輕松、相互開著玩笑,然后開車離去。”
丹麥足球名宿米歇爾·勞德魯普目前是賴揚隊主帥,他在自己居住的多哈凱賓斯基酒店接待了我們,并毫不掩飾地談起了現在如同提前退休一般的生活狀態。“執教完斯旺西后,我希望有新的體驗,來卡塔爾是經歷相對平靜生活的好機會。與足球有關的一切都發生在這座城市里,我不需要外出比賽,也不需要在不同的酒店和機場等待。在這里,壓力不會來自外部,只能是你自己給自己的。”
作為國家隊隊長,海多斯對卡塔爾人越來越不喜歡足球也非常困惑。“沒人知道為什么大家都不愿來球場。我們有空調大球場,漂亮的草皮,還有哈維這樣的國際巨星……我真不知道國民為什么都喜歡待在家里。我們已經做了一切!”
40歲的納吉·馬里支持了賴揚隊多年,他很少錯過心愛俱樂部的比賽,盡管“卡塔爾聯賽的水平確實糟糕”——“比賽是否有美感,不會影響我對足球和俱樂部的熱愛。”
這一晚,馬里將自己的兩個孩子也帶到了球場,很少有卡塔爾家庭會這么做。空蕩蕩的看臺上,馬里一只腳橫放在旁邊的座位,因為這樣比較舒服,而且不會干擾到任何人。“這里沒有什么純粹的職業球員,你看場上那幫家伙,他們都是抽煙酗酒、暴飲暴食、夜生活豐富。你看這球踢的,你們會欣賞這樣的水平嗎?這就是人們都不來看球的原因!”
已經為薩德效力了兩年的前巴薩中場靈魂哈維認為,卡塔爾人都很安靜,不喜歡大喊大叫,不習慣表露自己的感情。卡塔爾體育俱樂部主帥、阿根廷名宿加夫列爾·卡爾德隆試圖挽救這個國家的足球,但幾年下來,他也深感無力。“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看球賽的方式。在阿根廷,所有人都是瘋子;在法國,大家會高唱‘法國隊前進;而在卡塔爾,人們只會安靜地坐在電視機前……”
卡塔爾的現實也是一種制約。這個國家的勞工階層大部分是從菲律賓和印度來的移民,足球在他們的祖國本來也不是很受歡迎。絕大多數外來勞工是獨自過來賺錢,基本不會帶孩子,這些因素都極大限制了卡塔爾足球對青少年的吸引力。
1981年打入U20世青賽決賽(淘汰巴西),2014年奪得海灣杯冠軍,2022年還要舉辦世界杯,但卡塔爾至今仍是個足球小國,2018世預賽再度失利就是證明。勞德魯普說:“發展足球,絕對不能拋開文化支持,而足球文化需要時間沉淀。歐洲人踢球已經有150多年了,卡塔爾不可能幾年時間就創造出那些深層次的東西。”
卡塔爾體育研究人員納比勒·恩納斯里告訴我們,這些年卡塔爾對足球的投資,主要是以外交和政治為出發點。重金打造巴黎圣日耳曼,全力拿下2022年世界杯主辦權,也確實讓這個國家成為了國際社會焦點,并適當緩解了外交困局。
2022年世界杯的預算是創紀錄的2000億美元,比俄羅斯世界杯多出1730億!已決定本賽季結束后退役的哈維,極有可能以卡塔爾國家隊主帥身份參加2022世界杯。西班牙人相信,卡塔爾足球未來5年會有較大發展。“由于這里沒有太多球員,所以必須提升現有體系中各級國家隊球員的水平,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們身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為了做到這一點,卡塔爾聯賽已經強制所有球隊必須在每場比賽中至少安排一名U23球員首發,而且外籍球員數量不能超過4人。但對已經很難引起世界球迷關注的卡塔爾國家隊來說,這些舉措能保證他們在5年后取得佳績、創造激情嗎?
無論是在卡塔爾聯賽執教的米歇爾·勞德魯普,還是在這里享受職業生涯最后時光的哈維,都不會在這個國家感受到歐洲賽場那樣的競爭與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