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翀 鵬程
如果22年前的事情沒有敗露,劉永彪仍然是那個“了不起的人”。他是南陵縣第一個在青年文學雜志上發表文章上的人,也是第一個獲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稱謂的人。
22年前,浙江省湖州市織里鎮一家旅館內發生了一起慘案,旅店老板一家三口及一名旅客被人殺害。案發后,警方展開追捕,在客房內發現了煙頭、腳印等。由于技術手段受限,案件遲遲未能偵破。
2017年8月14日,浙江省湖州市警方宣布,22年前的重大殺人案件破獲。犯罪嫌疑人劉永彪歸案。經過突擊審查,該案的另一位嫌疑人汪維明也在上海被控制。
當年刑偵支隊重案中隊副中隊長宋榮根回憶,經過調查,1995年11月28日中午一點多,劉永彪和同村的汪維明在湖州市織里縣的“閔記飯店旅館”入住。放下行李,他們到樓下餐館點了炒雞塊和古井貢酒,然后出門。
29日,旅店老板和同住在旅館的幾名旅客在三樓房間里賭博,有人在樓梯口放哨。劉永彪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下午四點多,他走出旅館,在旁邊郵電所門口徘徊了很久。放風的人以為他要報警,趕緊跑上去通風報信。“剛才那個人去報警了。”老板一邊玩一邊擺擺手,“不會的。”劉永彪在郵電所門口轉了很久,然后回了旅店。
11月30日,二人將同住在旅館的山東商人于峰(化名)殺害,但只弄到百十塊錢。于峰隨身沒帶太多行李,把錢藏在褲襠里,兩人沒有搜到。
隨后,旅店老板一家三人也被他們殺害。老板手被捆綁著,身上有被擊打的痕跡。
劉永彪兩人歸案后,宋榮根很想見見他。他想知道,自己追蹤了22年的“隱形人”,和自己腦海中勾勒的形象是否一致。
中洲村是個大村,以主路為界,分稱東西兩邊。汪維明住在村東,汪林(化名)和劉永彪住在村西。汪維明家的房子是村里最氣派的,藍瓦尖屋頂,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凈。從他家拐幾道彎就到劉永彪家,走路只要幾分鐘。
汪林記得,劉父很少管教兒子。在劉永彪早期的作品中,多次提到跟著父親下地插秧的經歷,也寫過很多有關父子之間親情淡漠的文章。
在汪林眼中,汪維明平時游手好閑。汪林最后一次見到汪維明是在弋江鎮上,他和汪維明打了個招呼,問他干嘛去,汪維明撓撓頭,打牌去。“他就是個游手好閑的賭鬼,從小就是。”
“我覺得,劉永彪是被汪維明帶壞了。”汪林說。“兩個人一起出老千,被村里人逮到了,有人說要把他們腿打斷。”
汪林始終想不通,為什么劉永彪和與他相差十歲的汪維明相交甚深,他只知道,他倆相識于賭桌上。“他倆在一起就是賭錢。劉永彪賭得很大,他把藏在家里各處的錢都翻出來,拿到賭桌上揮霍。”汪林說。
蕪湖作家談正衡也知道劉永彪好賭。很多年前,他就看到過劉永彪蹲在馬路邊的小賭攤下注。他經過時,賭桌上十元票子摞成小山。他回來時,劉永彪已經輸光了錢,跑到朋友處借錢,接著賭。“后來朋友們看到他都躲著走。”
1990年,劉永彪自費在魯迅文學院學習,回程時沒有錢,很多作家都對他伸手支援。有個作家把兩個月的工資都給了他,但很快被他賭掉了。
8月初,汪林最后一次見到劉永彪。當時,他和南陵一所私立學校的老師在一起。汪林和他們打了招呼,問劉永彪,怎么回來了?劉永彪說,來招生。
2010年左右,劉永彪經人介紹到南陵一家大型的私企上班。坐辦公室,工作輕松,很多人羨慕他。但沒過多久,他就被炒了魷魚。“老總進辦公室時看到他把兩只腳搭在辦公桌上。”村里一位知情人透露。
劉永彪歸案之前兩天還在和幾個朋友打摜蛋。那天他總是輸錢,很煩躁。他說:“老子輸慘了,老子干脆死了。”他小聲嘀咕,頭兩天打牌一直輸錢,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作家
“他有文學感覺,如果他扎扎實實地走文學路,說不定會有成就。”蕪湖作家胡旭東曾經這樣評價劉永彪。汪林對此表示贊同。
南陵縣是安徽省文學大縣。汪林和劉永彪都是從中洲村走出來的“農民作家”。
1985年,合肥文聯辦了一個未來作家函授班,汪林跟劉永彪同時報了名。汪林還記得,劉永彪的處女作是在未來作家的學員號上發表的,那是一篇詩歌,有十多個字,題目里帶了個“春”字。
劉永彪平生第一次拿到了稿費,有八九塊錢。“那天他特別興奮,請我吃飯,一直在聊文學創作。”
“函授班是劉永彪文學創作路上的重要一點。”汪林一直覺得,劉永彪是幸運的,他在這里遇到了貴人魯彥周。魯是作家、戲劇家,中國作協第四屆理事,安徽省巢湖市人。魯彥周曾給劉永彪回信時稱,劉是有才氣的,將來經過努力,也可能成為一個很有希望的青年作家。
魯彥周把劉永彪的幾篇文章分別推薦給安徽日報、青年雜志和安徽文學,連續發表了幾篇。劉永彪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魯彥周肯定他的“藝術感覺”,是對他最大的鼓勵。
從那之后,他的寫作興趣被激發了,開始專心寫作。
當時,南陵文化館的王館長親自來中洲村看望劉永彪,在村里引起轟動。村民跑到劉永彪家門口圍觀,議論著“縣文化館干部都來看他了,他要出名了。”
那幾年,是劉永彪文學創作的高峰期。
在蕪湖作家談正衡看來,劉永彪在描寫基層農耕勞動的艱辛方面很有靈性。劉永彪曾在文章中記錄了他在酷暑下勞作,被曬得頭暈目眩;半夜搶著給農田放水,村民之間產生了很多矛盾甚至出現斗毆現象;還有底層農民在鄉間的內心掙扎和顛沛流離。
這些文章給談正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劉永彪筆下的底層生活沉甸甸,一般人很難超越。”
汪林認為,劉永彪最好的一篇作品是《鄉村的舞蹈》。描寫了菜籽桿被火燒著跳舞的樣子。當時,這篇散文發表在安徽日報的第一版。
但是,后期的《難言之隱》和《一部電影》,讓談正衡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就是寫某小青年如何通過奮斗獲得成功,然后有錢了,被長相非常漂亮的某大領導的女兒看上。這樣的故事很惡俗。”
直到歸案之前,劉永彪的生活一直很清苦。汪林每次到南陵,劉永彪就找個小飯館,點幾條河魚、一盤小菜和幾瓶啤酒招待他。
2015年,劉永彪在南陵縣買下一套二手房,三十幾萬,一次性付清。“他的錢都賭掉了,哪有錢?”一位村民說,“那套房子是他老婆掏錢買的,還找親戚借了20萬。”
劉永彪出事之后,劉永彪的妻子黃嵐(化名)整日整夜地哭。村民替她不值。
黃嵐說自己被劉永彪害苦了。村里的女人過去陪她,她說自己哭不是心疼劉永彪,是覺得自己委屈,跟著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最近幾天,黃嵐家的幼兒園也不開了。馬上開學了,村里人都說,下學期不會把孩子放在她家了。“她家里出了殺人犯,誰還敢把孩子放那?”雖然村里人都知道,劉永彪殺人的事情黃嵐并不知情。
但是,中洲村人最看重名聲。“最近村里人都在說,她家大女兒肯定沒人要了,討不到老婆的也不會要她。兒子以后也討不到老婆了。他真是把家人害慘了。”汪玉替黃嵐感到惋惜。
(摘自《人生與伴侶·共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