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科 康曉文
當前,我國已成為全球在建核電規模最大國,未來十年全球歷史早期建設的第一批核電將迎來集中退役潮,我國在事實上已經成為全球核電工業的重要建設者、繼承者、發展者。
在這個新的歷史起點上,如何構建核電生態安全標準,補齊核電安全發展短板,已成為中國核電工業不容回避的歷史性課題。
全球核電發展至今,呈現了三輪波動周期。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核電出現了第一輪增長期,全球經濟高速增長和能源供應短缺推動了核電快速發展,若干年全球核電一年的投產機組曾超過30臺,隨后受到三哩島等核事故影響,核電發展放緩。
20世紀90年代末核電出現了第二輪增長期,對三哩島、切爾諾貝利事故的反思,推動了核安全技術不斷進步,安全監管日臻完善,氣候變化與能源安全問題促使核電再次受到青睞,全球核電迎來新一輪發展期。
2011年,日本福島核事故引發了全球對核電安全的進一步思考,對核電安全技術及監管方式提出更高的要求,核電進入第三輪波動周期。
歷次波動發展期也是新老交替的歷史窗口期。第一輪周期中,蘇聯、美國、英國的核電技術處于全球領先位置,屬于核電發展的第一梯隊。第二輪周期中,英國、美國由于能源供需變化和反核浪潮,核電發展停滯,日本、法國、韓國由于能源資源匱乏,堅定發展核電,進入核電發展第一梯隊。
而在當前第三輪周期中,核電技術梯隊正在逐漸發生更替,俄羅斯、韓國的核電技術在全球市場仍然獲得了較高的認可,我國也開始進入英國的核電市場。并且從整體上看,我國有望躋身全球核電發展第一梯隊。
從這三輪波動周期也可以看到,核電安全發展的歷史,是一個問題不斷暴露、又不斷解決的過程。核電技術從最初關注工程設備,到規范人因操作,再到當前應對極端自然災害,構成了核電技術不斷發展的主線。
過去一段時間,工程設備的可靠性不斷增強,操作流程不斷規范,程序性的人為操作不斷被取代,推動了核電安全技術水平不斷提升。今后,如何妥善應對自然災害,處理好災害引起的“剩余風險”,將成為核電技術發展的重要方向。
除了自然災害,在本輪發展周期內,核電的特殊性使得核電安全發展還面臨其他諸多挑戰,需要配套國家現代治理能力,對科學決策水平、公眾參與、安全監管等方面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三哩島事故后,人們發現核電安全的工程技術視角,難以有效緩解人們對不確定風險的恐慌,需要建立具備共識、可互參照的安全標準。
為此,美國核管會創造性地提出了核電安全的兩個千分之一目標:一是對核電周邊個體,因核事故導致立即死亡的風險,不應超過全社會成員因其他事故導致同類風險總和的千分之一;二是對核電周邊的個體,因核電運行所導致的癌癥死亡風險,不應超過其他原因導致的癌癥死亡風險總和的千分之一。
在過去三十多年的發展中,基于兩個千分之一目標框架下的安全標準體系不斷成熟完善,為核電長期的安全發展提供了重要保障。
福島事故后,這一標準的不足開始顯現。
從實踐情況看,目前全球核電站的安全運行情況,均滿足兩個千分之一的目標要求。但民眾仍難以接受核電,對核電的憂慮卻未見減少。
究其原因,三十多年前所設定的兩個千分之一的安全標準,在當前已難以滿足人們日益提升的安全需要。比如,對日本福島事故的質疑中,還包括了對海洋生態的影響,但生態安全的相關要求,卻并未包括在兩個千分之一的安全目標范圍內。
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生態安全標準空白,已成為核電發展面臨的重大挑戰。
工業革命以來,核電工業水平不斷提升,成為了人類工業文明的貢獻者。然而,核輻射因其難以感知的神秘性,加之普通公眾易與軍事核威懾相混淆,導致核電的安全風險在各種工業風險中,引起更多關注。人們關心核電對周圍水體及水產品的影響,特別是擔心核事故對生態的影響。
基于傳統工業安全標準的評估體系,難以有效度量相關生態影響,也很少涉及各類工業領域生態影響的綜合比較。安全基準的缺失,使得安全描述的參照難以統一,公眾對核電的信心難免搖擺。
此外,由于缺乏定量目標,標準提升的科學依據也顯不足,導致一些安全設施層層加碼,建設運營成本不斷攀高,真實效果卻難以評估。這些問題不斷傳遞并累積,最終進入核電決策,增加了核電決策的復雜性。

我國已經成為全球核電工業的重要建設者、繼承者發展者。
核電作為高密度能源的脫碳解決方案,是我國能源發展戰略必爭的重要選擇。沒有核電生態安全標準的要求,就難有核電的有序發展。為此,我國應盡早在兩個千分之一的安全目標基礎上,進一步研究生態安全標準的第三個千分之一:“對于核電周邊的生態系統,因核電發展所引發的生態安全風險,不應超過其他原因導致的同類風險總和的千分之一”。
具體而言,可考慮三步走路徑。
第一步,聚焦人民群眾的核心關切,擇選典型評估對象,開展試點,建立核電生態安全標準的培育機制。
在做好公眾健康風險評價、放射性環境影響、熱污染環境影響評價的基礎上,進一步聚焦群眾的核心關切,根據實際情況擇選典型評價對象開展試點示范,擴展比較其他工業活動的影響,結合現有數據和事實,開展生態安全風險評估試點,初步建立以數據和事實為基礎的可對話、可質詢、可優化的生態安全標準培育機制。
第二步,豐富生態安全目標的內涵,加強評估能力和機制建設,構建核電生態安全標準的升級機制。
在總結試點示范經驗的基礎上,豐富生態安全目標的內涵,有序拓展風險評估的領域與對象,通過規范安全評價導則等方式加強評估能力建設,通過信息公開、公眾參與等多種形式,構建核電生態標準有序升級的更新機制。
第三步,夯實風險數據基礎、完善生態風險評估體系,拓展建立核電生態保險和再保險體系,構建生態安全標準、核電技術、生態安全保險三者互動制衡的良性發展機制。
隨著數據及事實的不斷累積,生態風險評估體系的不斷完善,需擇機考慮引入核電生態保險和再保險體系,大幅提升國家生態風險評估能力和風險防范化解能力,使之成為國家現代治理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依托各類風險的綜合比較,通過成熟的風險評估體系,將核電生態安全標準提升,傳遞到生態保險的浮動變化,反哺核電升級的技術投入,最終形成技術投入、標準提升、生態責任三者良性互動的發展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