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怪獸，因為他曾被嚇得尿床

文／程瑤

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已然落下帷幕，而一大片關于最佳影片的《水形物語》因其“政治正確”而獲獎的指摘也逐漸趨于平淡。我們也可以放下所有成見，真正了解一下這部電影背后的創作故事了。

托羅第一次向飾演女主角的演員莎莉·霍金斯介紹《水形物語》這個電影的故事，算是一個大寫的尷尬了。

托羅與另外兩位同被成為“墨西哥三杰”的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和阿方索·卡隆叫出去喝酒，托羅完全不想去，在他的眼里，去一個好萊塢的派對就是一場災難，還會見到許多自己一直努力避而不見的人。

亞利桑德羅和阿方索不但生拉硬拽托羅去了派對，還騙他一口氣喝了四十杯龍舌蘭。托羅稀里糊涂之間忽然看見了莎莉，直接沖她大叫，“嘿！我在為你寫一部電影！你會愛上一條魚！”

“那太棒了！”莎莉喊道。

第二次托羅和薩莉見面的時候，他告訴她，這是一部另類《美女與野獸》，美女不是傳統的“迪士尼公主”，而野獸最終也沒變成無聊的王子。莎莉告訴托羅，自己也在寫一部電影，是關于一個女人最后變成一條魚的故事，兩人一拍即合。

托羅這樣評價《水形物語》：這是第一部讓我百分之一百滿意的電影，是第一部我不為了任何原因，就為自己拍的電影。

有時候你會愛上你曾經感到極度驚恐的事物

故事要從多年以前，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兩歲時，哥哥的惡作劇談起。

托羅兩歲時，有一天和哥哥獨自在家看深夜節目The Mutant，托羅被眼睛巨大的光頭怪獸嚇得哇哇大哭，淘氣的哥哥反而把絲襪套在頭上，拿了兩個橡皮蛋放在眼睛處裝怪獸，把托羅嚇得噩夢尿床。從此以后，每當夜里托羅睡覺的時候，他總是覺得身邊有怪獸不敢上廁所而尿床，托羅的媽媽因此很抓狂。

終于有一天，托羅對身邊的“怪獸”們說，如果你們讓我去上廁所，我就會和你們做朋友，于是，“怪獸”們讓開了一條路，也為托羅打開了一條奇幻之路。

“有時候你會愛上你曾經感到極度驚恐的事物。”多年以后，托羅的醫生這樣告訴他。

此后，在托羅的成長之路上，再也沒有怪獸可以嚇到他。六歲，他在影院看了當時風靡美國的怪獸片《黑湖妖譚》，深深愛上了女主角茱莉亞·當斯，他甚至覺得，電影中那個女主角和那個愛上她的半人半魚的怪獸應該有個幸福結局，他十分同情怪獸的境遇——一群人闖入他的家園，還殺死了他。從此，他每天都會畫出這部電影中的怪獸，一直到十歲。看詹姆斯·懷勒的《科學怪人》時，他也因深深地同情弗蘭肯斯坦這個人造怪物的遭遇，被感動到淚流滿面。

幼年時托羅喜歡畫怪獸，祖母覺得太怪異了，甚至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一天夜里，托羅的媽媽看到廚房里有許多奇怪的畫作，她甚至覺得托羅是個弱智，結果，托羅的爸爸悻悻地說，是我畫的。雖然這是個段子，但托羅的童年的確充滿了奇幻，從瑪麗·雪萊、愛倫·坡這些恐怖小說作家到維克多·雨果、亨利·詹姆斯的小說，從動漫畫冊到莫奈梵高，托羅把自己沉浸在文學和藝術里。熱愛閱讀和畫畫的他那是還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名電影導演。

成功和失敗是鄰居，可它們的門上沒寫號碼，你能做的只有去敲門

23歲，托羅給造型大師迪克·史密斯寫信，獲得了向他學習造型化妝和特效技術的機會，用十年拍攝自己的電影處女作《魔鬼銀爪》。為了表現一個悲傷的吸血鬼，托羅讓這部電影除了吸血鬼的斗篷和鮮血是鮮紅的，其余地方沒有一處紅色。

身邊的人沒有喜歡這部電影，托羅也欠了一屁股債，他關閉了自己創建的特效公司。忽然有一天，托羅接到了戛納電影節的通知，他的電影即將在電影節展映——托羅沒有想到，因為一開始戛納是拒絕他的，但一位西班牙的影評人堅持推薦這部電影，為他爭取了在影評人周展映的機會。他成了墨西哥第一位在戛納電影節獲獎的電影人。

《變種DNA》是托羅勇闖好萊塢的第一次嘗試，也是第一部從視覺上完全符合他想象的電影，第一次用他喜歡的方式做出那些優美的運動鏡頭。這部電影中，一個叫道格·瓊斯的演員第一次出現在托羅的電影中，扮演一只大蟑螂，也開啟了他和托羅共計7次的合作，他也在《水形物語》中飾演了那條愛上人類的人魚。為了證明自己可以拍好萊塢大片，托羅接拍了《刀鋒戰士2》，而這部電影為他帶來了執導《地獄男爵》系列的機會，隨著導演的電影票房高升，托羅也算在好萊塢這個大浪淘沙的名利場站穩了腳。

托羅覺得，自己已然學會了好萊塢的十八般武藝，是時候拍一些奇怪的，不一樣的，屬于“托羅導演”的電影了。他寫了一個故事，一個二戰中西班牙的小女孩，偶然間遇到了“潘神”，并接受了他的三個任務。

沒有人愿意投資這部電影，有人勸托羅用英語拍這個故事，托羅拒絕了，他認為西班牙的故事就要用西班牙語，最終，西班牙的Telecinco電影公司決定投資這部電影。托羅曾經談到，這部電影是除了《變種DNA》和《水形物語》外，他拍攝最艱難的一部，每天跟劇組主創們打架——造型團隊們為他做了非常精致的半獸人的造型，他不要，反倒讓造型團隊們在這個半獸人的手上安兩只眼睛，還要他們把半獸人做成瓷娃娃質感，只有這樣，才能表現這個半獸人脆弱無辜的本質。

托羅堅持自己的判斷，直到這部電影首映的那一天，所有人才忽然明白，托羅的想法和堅持是多么重要。

這部電影是《潘神的迷宮》。

隨后，托羅開始籌備他夢寐以求的翻拍作品——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瘋狂山脈》。雖然《潘神的迷宮》讓托羅成為鶴立雞群的魔幻片導演，但此片在前期籌備一切就緒的時候，制片廠卻忽然亮起紅燈，三年半的時間付諸東流。

托羅轉而執導了一部機甲大戰怪獸的科幻怪獸電影，《環太平洋》，同時，他也開始創作一個成人童話，一個在他看來，以成人方式講述的理想意義上的愛情，一個愛與死相生相伴的故事。

一次早餐會上，托羅聽一個編劇聊了他的創意——一個政府秘密機構的清潔工發現了被關押的奇特生物，和他成為了朋友。托羅立刻買下了這個創意，這個創意一下子把在《水形物語》創作中的困境連接了起來。托羅迅速按照這個方向修改故事并完成第一稿劇本，給了大熱美劇《權力的游戲》的編劇瓦內莎·泰勒修改，瓦內莎提出了修改意見：加強冷戰背景和俄羅斯間諜的劇情，給反派造成更大的壓力。托羅深以為是，邀請瓦內莎參與修改，也為她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奧斯卡金像獎提名。

故事定在1962年，有特殊用意，曾經撰寫過關于希區柯克書籍的他記得這位偉大的導演曾說過，“一部電影如果在任何地方都能發生，那就代表它在什么地方都不會發生”。

《水形物語》的第一個名字叫《問題時代的童話故事》。1962年是肯尼迪總統生前最后一年，五角大樓文件事件還有9年才爆發，美國和前蘇聯正進行著史無前例的超級競賽。電視逐漸普及，美國公民逐漸從城市搬往郊區，國家從戰爭的傷痛中復蘇——那是一個樂觀的時代，一個美國人宣揚，讓我們的國家重新美好起來的時代，卻發現他們迎來了另一個時代的開端。

1963年4月，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廣場發表了演講《我有一個夢想》，11月，肯尼總統迪遇刺身亡，隨后，美國進入了一個動蕩的時代。

男主角和女主角的設定上，完全跳脫“傳統人設”，甚至，如果一個電影公司的開發人員第一次拿到這個電影的大綱，他應該會一臉迷茫——一個人魚和一個啞女的愛情故事。

女主角是個在政府秘密機構做清潔工的啞女，是這個社會最邊緣的人，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卑微到甚至連想要開口表達的機會都沒有。男女主角完全不能通過臺詞表達情感和推進故事，在常人眼里是個巨大的冒險，然而在托羅，電影中的愛情只關乎視覺，本應是無聲的。

更重要的是，男女主角的設定必須均等，他們絕不是因為說了什么而認定了彼此，第一眼就認出了彼此是命定的戀人，相反，電影中所有能說話的角色，才每個人都有交流的障礙。女主角雖然不能說話，卻是推進故事的核心，她主動接近人魚、主動想辦法解救他、主動和他交流，主動向他表達自己的愛意，她才是這部電影的女英雄。

拋卻以往只是把怪獸當做電影的一個元素，托羅讓怪獸做了電影的男主角，并且囑咐設計團隊，這個怪獸不是普通的道具，他是電影的男主角。設計團隊要做的是一件精致而美麗的藝術品，像古希臘經典雕塑一樣的藝術品。當這個“怪獸”抱起女主角的時候，絕對不能是一個恐怖畫面，而應是一個象征愛情的美好瞬間。

對于反派，托羅要讓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男主設定”的角色成為反派，穿西服打領帶，為國家的榮譽而奮斗，才有了邁克爾·珊農的角色。雖然在片中他給人留下的真實感覺是恐怖、不舒服，但這個原本是一般怪獸電影中，把女主角救出的、掌控著一切的大英雄，最后失去了對一切的控制，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獲得奧斯卡后，托羅在記者會上這樣說，“成功和失敗是鄰居，可它們的門上沒寫號碼，你能做的只有去敲門。”

現在，托羅重啟了《瘋狂山脈》，而恰巧，小說作者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創造的怪獸“克蘇魯”是一位古老世界的水神。《水形物語》的靈感是否也有一部分來源于克蘇魯這個恐怖小說史上著名的怪獸，我們不得而知，但是相信在《瘋狂山脈》中，托羅創作的魔幻或奇幻故事下的世界，和那些存在于殘酷世界的理想童話，都會在電影中繼續。

托羅導演在吸血鬼傳說圖書館與真人大小的定格動畫大師，雷·哈里豪森的蠟像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