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王者，如今的青銅

陳九昂

在體育賽事中，銅牌作為季軍的獎牌，價值遠不及金牌與銀牌。但從對人類文明的貢獻角度看，銅的排名卻要比金、銀靠前許多。作為最早一批被人類從礦石之中開采出來的金屬，古今中外都隨處可見銅的身影。

我是被一陣討論聲吵醒的。

這是一個清晨，天還未亮。家具店里，只能看見一堆雜糅在一起的家具的影子。剛經歷顛簸的旅途，我困意未散。還沒等我睜開眼，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

“你們知道嗎，隔壁碗柜那個新來的杯子是銅做的。”

“銅？祖上還挺有名的，如今倒是落魄了。”

“聽人家說的，銅長期處在潮濕環境中生成的銅綠是有毒的！用銅做的杯子喝水，這不是慢性吸毒嗎？”

“當真？那它還賣得出去嗎？”

作為他們話題的主角，我緩緩睜開眼，不由得在心里發出一聲冷笑——

無知！我豈是如白磷一般水陛楊花的事物，給點溫度甚至可以自燃！作為元素中的柳下惠，我坐懷不亂、自律至極，即便偶爾把持不住受到水的撩撥，生成了銅綠，也具有極高的穩定性，不輕易溶于冷熱水，豈是人類說吸收就可以吸收的？

況且，比起我給人類帶去的好處，這點毒性根本微不足道！

作為人類紅細胞中不可或缺的成分，我不但可以改善貧血、促進代謝，還可以防止人體神經系統過于興奮，從而導致失眠。如果沒有我，人類的毛發、骨頭和動脈將會發生異常，甚至出現腦障礙。長期不與我打交道的話，還會引發小兒發育不良和地方病。古人把我們制作成餐具、配飾，便是由于這個原因。不是我顯擺，在韓國，一度只有成為貴族，才能使用由我制成的餐具。

我導熱又導電，延展性還絕佳，是組成電線電纜的酋選材料。如果沒有我，你有可能上一秒還沉浸在電視屏幕上五花八門的節目劇集里，下一秒就只能和一個黑乎乎的長方體大眼瞪小眼;如果沒有我，剛剛跟你煲完電話粥的親朋，或許再也無法通過電流傳遞自己的聲音。

即便是我的毒性，對于人類而言，也是能發揮一定的作用的。

我充分發揮著自己較弱的活動性，把有用的“毒”帶去了現代。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由于具有極強的抗癌功能，我被廣泛應用于醫學之中，為人類的健康事業發光發熱。 此外，將我焙燒氧化后與硫酸反應，得到的硫酸銅和熟石灰加水混合，形成的波爾多液，可是具有殺菌的作用呢！我的這一用處，造福了世界范圍內數不清的游泳池。

除去橫向的廣度，我在縱向上的深度也是那等庸俗小兒不可比擬的。單從年齡上說，我簡直可以做隔壁陶瓷杯祖宗的祖宗！

我初識這個世界，是在一萬年前，那時的我有著紫紅的外表。我質地柔軟，可以輕易被打造成各種各樣的形態。我又色彩斑斕，或藍或綠，藏匿于各色的寶石之中。

時光荏苒，四千年悄然而過，我漸漸出現在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甚至將我與錫組合成青銅，也是從那時起，我見證了一場文明的誕生。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古時候祭祀所用的青銅器，戰爭時所用的短刀、兵器都離不開我。若沒有我，商紂王大概會在飲酒時苦于沒有器皿而喪失諸多快樂，而夏商周時期需要上戰場的人們，就只能用自己的小拳拳砸對方胸口了。即使到了現代，子彈槍炮也離不開我。

我藏身于曾侯乙編鐘悠長的余韻里、青銅奔馬颯爽的英姿里、銅板香爐沁人的香氣里……萬年之前，我沿著時光的長河走過，最終與歷史一同被深埋地下。萬年之后，我從冗長的睡夢中醒來，帶著時光在我身上留下的青綠的印記，帶著歷遍百世的滄桑，活在了人類生活中的角角落落——電線的內芯是我，游泳池的凈水劑有我，茶杯湯匙中也有我，這不是落魄，這是歷遍千帆之后的平易近人，是我對這個世界無微不至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