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費解的記憶找到答案
我小時候住在福建的一個小縣城,一條挨著河的街道,街的另一邊是一溜老瓦房。
我跟奶奶一起住。她總擔心我會掉進河里,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在家里陪她。我喜歡看奶奶在廚房里的樣子。奶奶粗糙的雙手伴隨著“嘩嘩”的流水聲將青菜一一清冼干凈,柴火畢畢剝剝,黑色的鐵鍋滋滋作響,磚頭堆砌的灶臺被煙火熏黑。
童年的所有記憶中,這是最難忘的——奶奶對老房子的感情令人費解,當意外的大火即將吞沒它的時候,奶奶卻執意不肯離開。
多年以后,當我以這樣的老房子為靈感來源創作袖珍作品,才突然明白,一輩子安身立命的房子,已經是奶奶身體的一部分了。
幸運的是,我也在其中。微博上有許多人給我留言,說他們跟我想的一樣。
創作袖珍作品,就是對人生記憶的檢視。把自己投射回去,高高低低都湊到最近去看,所有曾經司空見慣的細節——磚瓦上的青苔、墻頭抖動的野草、墻上斑駁的污漬——都有了意義。
也許,所有的藝術形式,文字、樂曲、書畫、攝影,都是這個道理。做一個縮小千倍的袖珍世界
“袖珍”,在歐美被稱為“miniature”,就是把事物的原型縮小,做成一個具體而微觀的世界。在歐美與日本很流行袖珍創作,不過題材多來自歐美生活空間與細節。在中國,小時候課本里的《核舟記》大概是我最早接觸到的“袖珍”:明有奇巧人日王叔遠,能以徑寸之木,為宮室、器皿、人物,以至鳥獸、木石,罔不因勢象形,各具情態…
讓我開始對袖珍感興趣的,是一個馬來西亞女生的作品。她將一本雜志大小的雜貨店擺放在草地上,陽光斜斜灑入,那感覺很奇妙,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自己變成了巨人。
那種感覺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里,于是我在網上搜了各種照片來看。反反復復看了幾個月之后,我翻出手邊可以利用的工具,決定動手嘗試一下。
袖珍與實物最常見的比例是1:12,這也是最適合肉眼觀賞的比例。在這種情況下,每件小東西的體積都是原物的1/1728。有時候我也嘗試用更小的比例,央視紀錄片《細刻神工》里拍攝了我的作品《老巷舊夢》,那是縮小8000倍的童年記憶。
袖珍作品通常細節很多,不過,我最喜歡的作品《弘一法師寮房》,物件卻寥寥無幾。幾年前在臺北佛光緣美術館展出,參展的其他作品爭奇斗艷,我的寮房樸素到了極點。寮房里的陶瓷筆冼,我燒出了真正的冰裂紋,雖然幾乎沒有觀眾留意到,不過,我很安心,就像我知道,桌上風燈里的蠟燭真的可以點燃,雖然只有一瞬。
我喜歡日常生活的美感
很多次,我都想創作袖珍版的“奶奶的廚房”,一直又不敢著手。近鄉情更怯,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但是,不得不承認,家鄉古樸的街巷、雜亂的庭院、廚房里的鍋碗瓢盆,一直都是我創作時想象的起點。所以,哪怕我從來沒有刻意地去還原老家的哪個場景,完成作品之后,也一定會聽到朋友笑說:“這又是你的東門老宅啊?”
央視曾邀請我去參加《探索·發現》欄目的百集系列片《手藝》,主要拍攝了《老巷舊夢》這件作品的創作過程。原本是以成都寬窄巷為原型的構思,在我去實地走訪后,不得不完全修改。我請朋友帶我去看其他老街,因為,我想創作的,是一個人們依然生活其中的街巷,車水馬龍,茶米油鹽,而不是按比例縮小的一個修繕、包裝后的,供參觀游覽的場所。
日常生活有它原生的美。生命來來往往,一定會留下深淺輕重的痕跡,拉開一些時間、空間去看,每一刻每一劃,即使恍如隔世,也都似曾相識。
就像我在《小小小生活》中分享的,我講到了隔壁鄰居,說到了我的貓,講到因為袖珍認識的朋友。袖珍創作讓我找到同類,我們都在瑣碎計較的生活中,收藏每一縷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