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舊的日子（外一首）

張彩鳳

出門旅行的時候

我帶了兩個行囊

一個拖在手里

一個掛在心上

手上拖的行囊很輕

是輕如鴻毛的洗漱品

心上那個行囊

又沉又重

重得讓人步履蹣跚

沉得讓人百感惆悵

里面裝的東西

鮮為人知

那是我用過的一部分日子

它們已經又老又舊

當我把它們從眾多日子

挑揀出來的時候

它們沒有拒絕

但無奈悲泣的眼神

像案上的魚

像待宰的羊

讓我想起了小時候

因為貧困

家里要送走的孩子

帶著撕裂的痛

我把它們分割出來

狠心扣好皮箱的時候

箱子里面

傳出了一陣又一陣

撕心裂肺的哭喊

像母子訣別

像妻離子散

我沒有心軟

也不能心軟

我想找一個像天堂一樣的地方

將這些舊日子的晚年安放

我想找一個能夠救贖苦難的地方

超度這些舊日子

忘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

經歷過的所有的憂傷

我不是一個富裕的人

除了努力、善良別無所長

是這些不離不棄的日子

給了我做人的光鮮

給了我生存的給養

現在它們又舊又老

像我耄耋的父母

披掛著歲月賜予的百孔千瘡

頭頂著蘆葦花一樣刺目的華發

還在為我掛肚牽腸

當我把它們試圖放在

美麗的江南水鄉

試圖放在純凈的雪域西藏

試圖放在用牡丹說話的洛陽

它們用手緊緊地拽住我的心

像不肯離開死亡的勇士一樣

堅守著我的軀體

一個被歲月轟炸過的

戰場

我還是帶著舊日子們

回到了故鄉

除了隔世

我實在無法割舍它們

它們是筋骨

它們是靈魂

它們是我與生死相依的

血肉和陽光

與往事干杯

其實我心里是害怕遇見往事的

因為彼此有過傷害

它曾沖動地揮霍過我的青春

我也無情地丟掉過它的夢想

但它是個不記仇的家伙

總是在我失眠的時候

溜出來和我幽會

每當我想拒絕它

懷舊這個多情種在旁邊說

往事這哥們挺忠誠的

這樣的朋友不多了

留著它吧，

等老了的時候

給我們陪酒

于是我們三個

常常在不眠的夜里對飲

懷舊總是親自下廚

弄幾個拿手的老菜

酸甜苦辣亂燉

喜怒哀樂清蒸

往事也不閑著

用恩怨情仇拌了一道下酒菜

讓我們品嘗

酒是我用五谷雜糧

釀制的陳年舊事

適合豪飲

但喝多會傷心

對著清風明月

我們咀嚼著人間百味

生活、家鄉、父母、兒女

像嚼不爛的牛皮筋

撕扯著凌亂的故事

往事布滿褶皺的臉上

藏滿了唏噓

懷舊的破口袋里

也裝滿了不堪回首

我們百感交集

談天談地談歲月

不聽話的舌頭

常常咬疼了回憶

我們劃時光拳

猜未來迷

驚擾了星辰和天地

把酒論英雄

我們自愧不如神仙

不勝酒力的往事

忽然很失態

端起酒杯留下了熱淚

它哽咽著對我說

此生都是失職的更夫

你沒守住太陽

我沒守住星辰

但此生無悔

且與往事干了這杯

然后仰頭一飲而盡

酒杯見底

酒盡席散

忘了說再見

我們各奔東西

我沒有問它們倆要去哪里

我只知道

我要留下來

收拾殘局

然后去追尋明天

據消息靈通的啟明星說

是明天這個神秘的俠客

偷走了

我的睡意

（選自《中國作家》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