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米一的詩[組詩]

衣米一

瀕危物種

坐在海底

就會被海水包圍

頭頂都是魚

魚不開口說話

像我們一樣

這個時候

誰發出聲音

誰就會嚇我們一跳

青皮樹成片立在那里

比皇帝古老

皇帝越來越少

皇帝后來滅絕了

青皮樹還在

活著

看著魚

和從海底上來的人

紙廣場

一張放過甜食的紙

落在地上

螞蟻蜂擁而至

它們拖家帶口呼朋喚友

迅速聚集到

留有甜味的地方

有的占據了中心位置

有的止步在外圍

有的還在趕路

向著同一個方向

它們越來越多

黑壓壓，形成一個黑色群體

我看著它們

試圖找出那個發號施令的

那些高呼口號的

那些熱烈鼓掌的

我還試圖找出那個旗手

總有人

住在海南島

想起喜馬拉雅山

那是一個多么高遠的存在

終年積雪

那是一個多么冷的存在

總有人向著它而去

一直向上

有人死在半路上

有人登上了峰頂

總有人向著海而來

與登山者不同

他們喜歡

站在海邊看海

他們不會一直向下

下到深不見底的海底世界去

凡·高的信

凡·高的信寫到169頁

“我老是想念你”

“我相信，出頭的日子

總會到來，即使到處碰壁”

收信人只有一個，親愛的提奧

多么孤獨。在荷蘭

向日葵甚至燃燒起來了

寫信人還在寫信

“親愛的提奧”

“我正在第五次畫

搖搖籃的婦女”

“我要畫這樣一幅畫

好像一個水手

在腦子里

想象他在岸上的妻子”

這是444頁

信還沒有寫完

那只被割掉的耳朵

離開凡·高先生

已經有了一些日子

海給我們什么

天完全黑了

我們面海而坐，談古論今

一道道海浪滾動著

撲向你我，又在不及我們的地方退了回去

大海似乎要送給我們什么

而我們肯定是愧于接收

去年也有人死在海里

聽說他從此不再干渴

清潔

死去的人留下的房子

需要清掃

抹去他的指紋

擦去他的腳印

開門開窗

讓風進來

吹走他的氣息

他穿過的鞋子，衣服

睡過的床單被套

用過的毛巾

都收拾起來

拿到空曠的地方

點一把火燒掉

取下掛在墻上的照片

用布包好

塞進抽屜的最里面

死去的人

才算是徹底死了

為他善后的人

動用掃把，抹布，水和淚水

做完最后一個動作

從來沒有

這么干凈

那死去的人

看著自己

越來越輕

越來越薄

一個肉體

終成靈魂

孤獨的人

一個孤獨的人

剩下的，只有自己

運氣好的話

也可能有一只忠心的犬

一匹忠誠的馬

如果他在雪地行走

天氣就格外寒冷

路格外漫長

如果他不絕望

他有太多的愛

他就一直走下去

倒下了，他沉睡

雪花飛舞

這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色

情詩

夢中是一個考試場景

除了我，周圍的人都在埋頭答題

監考官擺著一張上帝臉

答不出題的人

是等著被寬恕的人

所有人只有你最善良

所有人只有你暗戀我

你坐我旁邊，遞給我一張黑色試卷

紙是黑色的，試題的字是黑色的

你幫我答出的題是黑色的

沒有人看得出你向我表達了什么

你獻出了最神秘的愛

臺風

臺風快要來了

門窗必須關緊

食品和水必須備足

蠟燭和手電筒

必須放在順手的位置

馬路上的廣告牌最好是取下來

樹木也需要加固根基

雜亂的枝丫干脆砍掉

危房就讓它空著

如果有牛羊豬狗

就趕回圈里

如果有遠方的親人擔心

就向他們報一聲平安

作為一個多次歷經臺風的人

應該像一個多次歷經戀愛的人

在新的一次來臨之前

保持鎮靜

有條不紊

抱著必敗之心

造著能贏之勢

恩典

撿回一棵仙人掌，就要備上一個花盆

備好土，再備好水

就要請出一個種它的人

最好的事情是能夠喜歡上它

它的前半生是綠的

就要保證它的后半生也是綠的

它曾經在路邊等待末日，像一個沒有家的人

以后就讓它在一間房子里等待末日

像一個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