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詩堯,女,滿族,1986年1月生。吉林九臺人。文學博士。作品散見《星星》《中國詩歌》《星星·散文詩》《中國民族報》等。曾參加2015中國·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F居河北石家莊。
這驟起的風,就像熟透了的向日葵,從地平線上奮起而飛。
林木森森,其葉灼灼。樹木在半空中撐起巨大的傘,踉踉蹌蹌。立在樹葉上的風,仿佛那些擅長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厭惡他人的人,從來不懂得如人心一般堅韌的樹根。
雷聲轟隆隆,滾滾而來,是空氣里悶熱的震感。一切如投林的飛鳥,撲騰騰地陷入黑。
是啊,那些曾以為一定要有的儀式感就在匆忙、圍觀甚至幽怨中消散了。沒來得及拍照、發朋友圈,沒來得及驚恐,沒來得及告別,甚至沒來得及詛咒。就這樣散去。
面對諸多不公,沒有什么比雨,更懂暑中取涼,更得故人心。
雨里聽出,眼角繁花似錦。想到而立之后的盡孝,仲夏競比前半生還慢。
安靜是心上的尖。凡心尖之物,莫不無所傷。破窗,風卷入暴雨,如音截入頌章。
度量云朵與泥土的距離,雨一生漂泊。像是歷經婚姻的人們,身體里所有渴望都成了毒,蠱惑了所有喜怒哀樂。
擁有的,終將被怨懟;付出的,也會被敵視。只是這險中求勝后,硝煙褪去,要怎樣等待下一場劫后余生。
風暴一向和死亡匹配。
就在剛剛,人們笑談著死去的詩人,那血液和愛情一樣年輕。在此時,大地倒映在詩人的眼里,翻滾著層層水花。世界何時變得如此輕佻,我們可以隨意在詩中談起愛,甚至以死明志。而人們也熱衷消費詩人的死亡,仿佛死亡是才華的最高獎賞。人們慣于在詩人的祭日或誕辰謳歌他的作品,歡呼著,慶祝他的死亡——他因死亡而成為真正的詩人——人們心中最敬仰而又恐懼的人。
我們已沒必要害怕悲傷,因為它在匆忙中變得戲謔或嘲諷。我們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就像看不清風的質地,直到建構出一個可供墮落并可躲在里面的詞匯,像云,像雨。
來吧,像云,像雨,我們一起走向風,走向消失。
踩在黎明與黃昏的云端,我聽天空的吶喊,覺醒人間。
奔跑中,我極力抵抗著風雷穿越而來的蕭索。當雨珠由上而下如釘子決然扎進墻壁一般,大地戰栗。
恍惚間,日子慢下來。如一場花開,如一個人逝去,如剝開洋蔥,慢慢瞥見心的惡毒。
暴雨陣陣,急促,酣暢。無須掩飾自己的卑怯與虛偽,不會以各種標榜細水長流地踐踏。這就像三十歲以后的路,沒有哪一條是明快的,卻如突然的暴力,讓身體束縛在虛無的靈魂里。
我說這是后半生的監獄,是難,是劫。而在母親眼里,這些緩慢的粗暴,才是美好的開端,如發芽的癢,如分娩的痛,如麥田的泥濘,如生命的終結。如她的一生。
渾白的云叢低矮,你的臉,掩映其中。河流似旋燈,追逐暮夏的葉。那些鉑金碧玉,借著黃昏的雨聲沒入階前的草,如肉身一般清晰。
我看見從未有的光芒在我體內瀉出。
你習慣在憂傷中沐浴,眺望夜晚。我曾在山河的背影中,埋下閃電。如今影芳蹤,仿佛探尋千年遺落的封地。終于讓多年的信件,寄回一份探索。我們找尋彼此身上的自己。
某時某刻,總會遇到一些人,告訴我們,什么是孤獨。在這些遇到的間隙中,一年年的月光嚼碎皺紋,我們自己也見證了孤獨的襲擊,如雨打黃葉。
夏日的雨,打落我吧,用你的深情。
如果我們遇到并相愛,如果我們相愛到選擇婚姻,那么就用耳朵鎖上門吧。門外的誓言,是背給別人聽的。門里的怨言,是留給對方說的。
是誰說,始亂終棄。當初為何而在一起,就會為何而分開。如葉紛紛,從現在起,我遇到的每個人,都不會是仇人。
很多苦楚,都可以如日月,瞬間翻轉。離別刻骨,卻總可以平淡地重現在這,相似的重逢中。
華北的風中帶有濕氣,像我的眼。
東北方向,是一種羞于人語的痛,像夜里身體某處隱秘的疼。又愛又恨又上癮的意淫,是一場夢寐,卻難求。
浸泡榛蘑、寬粉,清洗土豆、茄子,它們渺小如我,卻悉心喂養居無定所的人兒。那些人兒,手無縛雞之力,心思密集若星光,快速地灑下,如比東北方向晚半小時的暮色。
跟熟悉得恐懼的自己同床。雷聲入窗,甩進來的雨像我的淚珠,全國各地地跑,就是跑不回故鄉。是啊,回不去,才叫故鄉。對于故鄉的懂得,始于逝去的親人常常出現在異鄉的夢里。這些人,成了我與故鄉唯一的聯結。
每一處風,每一個毛孔張開,渴望這片深情的沼澤??芍茉庖琅f未安靜,像擱置許久的晨星。每一處異鄉,都是孤獨者的縱欲。
我原本已心安,誰知風向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