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喚醒我爸爸

維華

“爸爸，味道怎么樣？”馬芯洋的臉上帶著點狡黠，慢慢把食物打進爸爸的胃管里。“哈哈，不好吃吧？這是苦瓜！雖然難吃，但它營養高，敗火。”爸爸還是像以前一樣，閉著眼睛，平緩地打著呼嚕。食物順著胃管慢慢往爸爸的胃里流動，芯洋一邊忙，一邊繼續跟爸爸叨叨著學校里的事情。媽媽走過來點點她的腦袋：“小話嘮！”芯洋沖媽媽做了個鬼臉，拿臉去蹭昏睡中的人：“咱家二寶愛聽！是吧。”好多同學的爸媽都生了二寶，全家去寵，小芯洋干脆就把長睡的爸爸當成了“二寶”，細心地照顧著。爸爸雖然昏迷，但他還活著，她還有爸爸。

3年前的一場車禍，讓芯洋的爸爸變成了植物人。芯洋特別渴盼爸爸趕快醒過來。她一有空就往醫院跑，給爸爸活動關節，按摩肌肉。可是直到出院，春去秋來，爸爸依然躺在床上，打著鼾。家的里里外外只有媽媽忙活，不明真相的人問芯洋：“怎么只看到你和媽媽兩個人？你沒有爸爸嗎？”同學背后議論：“馬芯洋是野孩子。”馬芯洋聽到這些，急得哭了，大聲反駁：“我有爸爸！”繼而小聲道：“只是，爸爸成了植物人。”

回到家，看著爸爸身上、口里插著管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媽媽一手攬著爸爸的頭，一手握著爸爸的手睡著了。小芯洋突然感到，她的家還是完整的。爸爸是植物人怎么了，起碼他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只要聽從醫生的話，科學護理，就會有奇跡發生，爸爸就會醒來，一家三口還會像從前一樣幸福地生活。于是，芯洋偷偷擦掉眼淚，決心幫媽媽照顧爸爸。

11歲的芯洋，每天抓緊時間寫完作業后，搶著給爸爸擦臉、量血壓、倒尿袋。醫生說，多跟爸爸說說話，可以刺激到爸爸的神經，她就變成了小話嘮，天天把自己所經歷、看到的事情絮叨給老爸聽。

爸爸沒出車禍前，是多么愛她和媽媽啊，天天喊她寶貝，最喜歡和她賴在沙發上笑鬧。每天下班后，爸爸趕緊回家做家務。常常，媽媽陪芯洋寫作業，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她們愛吃的飯菜。娘兒倆邊吃邊夸飯菜味道好，爸爸就調侃自己：“我呀，就是老婆奴、女兒奴！只要你們吃得香，我比什么都高興。”在平凡的生活中，一家人幸福安樂。

芯洋學著做家務，別的好說，學做飯時，讓她吃盡了苦頭。切菜時，那些食材怎么也不聽話，魚滑滑的，肉滾來滾去，細絲被她切成大粗條，一不小心，手指又多了個口子。炒菜時，鍋沒干，她就把油倒進去，手上、胳膊上都被燙出了水泡。明明按著寫得很明白的菜譜去做，吃到嘴里卻全變了味道：焦了、苦了、咸了。好在媽媽不嫌棄，很高興地陪著她吃，轉身親自給爸爸準備。芯洋不服輸，繼續加油，一段時間后，廚藝大增，看著媽媽吃得香香的，聽媽媽允許她可以做飯給爸爸吃了，她高興地抱著媽媽親了兩口，又趴到爸爸的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他兩口胳膊。每天把兩排牙印清晰地留在爸爸的胳膊上，早已成了芯洋的習慣。只要高興，只要每天放學回到家，芯洋就會先跑到爸爸跟前“爭寵”，先抱住他腦袋親上幾口，再抓住胳膊“狠狠”地咬兩下。她說：“其實，我希望他能感受到疼痛，哪怕他感受到疼痛醒來會恨我，我也愿意。”

芯洋和媽媽在一個學校，她上學，媽媽教英語。每天上午大課間時，她就往媽媽的辦公室跑。娘兒倆白天不在家，媽媽就在臥室裝了攝像頭，隨時關注丈夫。芯洋也不放心，就每天跑過去看：“瞧，咱家二寶這小腦袋，這嘴巴，么么噠！”芯洋雙手捧著手機，看著鏡頭里安靜酣睡的爸爸，興許做了美夢，表情出現兒童的純真，她忍不住地樂。

其實，芯洋是期望奇跡能出現，爸爸會突然醒來，她不想錯過那個時辰，抓緊一切機會關注著爸爸。每次聽到同學談論自己的爸爸如何如何，她總想：“如果爸爸健康，我一樣幸福。”但她知道，即便爸爸醒來，也是需要照顧的病人，需要她長期的關愛和陪伴。假如爸爸醒了，她就開輛車，帶他全國溜達；沒醒，她就陪著慢慢變老。現在，別人再問她的爸爸時，她就會非常認真地說：“我有爸爸啊，只不過他還貪睡呢。”

晚飯后，芯洋給爸爸按摩。她常常一邊按摩，一邊給媽媽耍寶。媽媽實在太不容易了，不但照顧爸爸，還要照顧她，卻得不到半點關懷。她邊抓著爸爸的胳膊揮舞著，給他活動著關節，邊用東北話唱：“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讓媽媽忍俊不禁。媽媽看著爸爸沉睡，忍不住說道：“唉，我就是上輩子欠你的！”“上輩子，爸爸是我的！”芯洋摟住爸爸的頭，啪嘰親了一口：“上輩子我倆是情人，這輩子才做父女，你倆只有一輩子。”

忙完后，媽媽喜歡站在陽臺上，眺望遠方，夕陽的余暉照在她身上，顯得愈發孤單。芯洋從后面摟住媽媽的腰撒嬌：“媽媽，大寶給你按摩一下唄？”媽媽輕輕攬住她：“好吧，我的大寶貝。”娘倆來到床上，邊打趣邊按摩，半小時后，媽媽輕松了許多。媽媽常說：“其實我沒覺得有多么苦，大概就是有了芯洋這個開心果陪伴著我。”

芯洋勇敢地接受著生活給予她的苦難，在不利與艱難的遭遇里百折不撓，在絕望與無助的情緒里積極樂觀，不覺中她已長成讓父母可以依靠的參天大樹，幫媽媽頂起了本屬于爸爸的那片天。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