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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飛機,我在你肩上。

一九九幾年的那些夏天,每當我遇上被蟬鳴驚擾的夜晚,都會伸手戳你的肚臍,而你會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我的臉,眼里的困意染上了窗外溫柔的月光。
一九九幾年的月光,不僅灑進了你的眼里,還灑滿了那個很小很小的陽臺。我在你肩上閉著眼,想象著我長出了翅膀。
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全世界最高的人,坐在你的肩上就可以看見最遠的山和最廣闊的海洋,所以你是我的風向。
一九九幾年的早餐,你喜歡太陽蛋加醬油或者番茄醬,白米粥或者牛奶配火腿腸。
嘿,真的沒那么好吃,也沒那么精致,但是你做的太陽蛋我現在還念念不忘,紫皮洋蔥里面圈住了一片金黃。
直到現在,我還是很懷念那樣的味道,那些我躲在你身后,抬頭看著你穿著圍裙忙碌的時光。不過很可惜,時間是沙漏,溜走的十幾年我們都沒法補償。
后來很多年,我離你很遠。隨處可見的餐館,翻開菜譜,那些名字看起來好像都是你做過的,卻又都不是你做的。原來大街小巷都有餐館做家常菜,但家常的味道只有你能給我。
2001年,就是獅子座流星雨爆發的那一年,我們搬進了24層的公寓,你興奮地帶我跑到樓頂許下愿望。已經忘記當時的心愿,可是我發現樓頂高過了你的肩膀,看海也不用再坐在你的肩上。
之后,我便很少見到你,你不愛照相,所以我也沒幾張照片用來慰藉我對你說不出口的思念。
幸運的是,你擁有的是我最年少的那段時光,兒時的記憶往往比成年后更加連貫清晰,更加難以忘記。
數學方面天資平平的我對記憶情有獨鐘,勉強算是一種彌補吧,很輕松的,那些日子被我訂上了畫框,放在了心上。可惜的是,我失去你的是最潮濕的這幾年,很容易記住,且特別不容易忘記。
高中離家遠,我不愛住校,租了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二樓,還有一間小廚房,離學校只有一條馬路。一個人生活自由得特別容易跌入失眠里,你們都特別忙,這最終讓我知道,人的堅強和脆弱都超乎想象。那些被一場荒唐的戀愛無限拉長的夜晚,被無限作業和速寫分割的生活,讓人變得特別敏感。你偶爾下廚做一頓晚餐,仿佛帶我飛躍了好幾個夏天的時光,回到那個最原始的一九九幾年,那個飛機起飛的地方。所以,那些獨處的時候,最幸福的是胃被你豢養。
留了好多年的齊耳短發,已經不知不覺長過了肩膀。2013年,我帶你看過我在北京住的走廊,上下鋪,沒有窗,關上燈隨時都會陷入一片漆黑。看到你又感動又心疼的樣子,我反而異常鎮定,平靜地跟你說,我一切都很好。可那個獨自躺在床上度過的除夕,眼淚卻細水長流地淌了一個晚上。
我的身邊和這個城市一起變得空蕩蕩。后來的每一次跟著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的那幾分鐘,都有很多感慨想和你分享,我總會想到你帶我起飛的那個肩膀。飛機穿過群山,也越過海洋,一次次降落在別人的城市,但我知道,最終它會降落在我家鄉的機場。我想過很多的人,經歷過許多的事,背叛過自己,放松過理想,但是最后都會執著于迷戀最初的地方。
還好,如今的這些都成了過去的脆弱和堅強。那些過了夜的委屈,那些說不出來的秘密,都放在了你去車站幫我提的行李箱里。
第一次看《爸爸去哪兒》,我突然間就想起了關于你的很多模樣。你一米八六的身高背著小學生書包;你幫我給巴西龜換水洗澡;你圍著圍裙做飯;你送我離開,接我回家;你看晚報時那一副老學究般的模樣。當然,我最喜歡的是你在朋友面前夸我時吹牛的樣子,因為那時候的你是個老男孩,在葳蕤的年華里閃閃發光。
嘿,你是我上輩子的情人,于是深夜一點打開微信,我說——“兄弟,那么久不聯系,你可別變心啊。”
這感情猶如鯨向海、鳥投林一般。
長大以后很多關于“我愛你”“我很擔心你”這類的感情都因為覺得矯揉造作而被隱藏,然后對著空白的文檔喋喋不休地訴說。冗長的句子,努力變得溫柔、溫暖,令人難忘。
真的很久很久沒和你見面,我很想給你寫封情書,沒有玫瑰只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