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潔
2017年12月3日,中央電視臺重磅推出大型文博探索系列節目《國家寶藏》,引發強烈反響。在首期節目中,有一位來自蘇州的“國寶守護人”贏得了廣泛關注。他,就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姜思序堂國畫顏料制作技藝”唯一傳承人仇慶年。這個被遺忘了半個多世紀的“顏料匠”,第一次從狹小昏暗的工作室里走出,來到了萬眾矚目的聚光燈下,飽含深情地向世人講述中國顏色的傳奇。

中國顏色,是北宋曠世名作《千里江山圖》上層疊的璀璨青綠,是兩千多年前馬王堆棺木上凝固的鮮艷朱砂,是吳門畫派代表人物沈周寫意花鳥畫中的優雅花青……最令人驚嘆的是,上面的顏色歷經上千年歲月的侵蝕,依然保持著初繪時的芳華。這就要歸功于源自天然礦石、循古法制作的傳統中國畫顏料了。
1963年,20歲的仇慶年拜嫡傳老藝人為師,學做中國畫顏料。天然之色,石研水磨,酡顏、柳黃、月白、黛藍……然而,極富詩意的色彩背后,這項工作的苦悶程度遠遠超出仇慶年的想象。延續先古畫家制作顏料的古法技藝,一種顏料的誕生往往要經過敲碎礦石、錘細、過篩、分揀、研磨、漂洗、下膠等多道工序,周而復始,通常需要一個多月時間。從那時起,他整日獨坐,推磨碾石,每天8小時內除了吃飯、上廁所,再無休息之時。就這樣,一門又苦又累的手藝,他一干就是54年,也落下了一身的病痛。
在《國家寶藏》節目中,仇慶年以雌黃為例,簡要解說了傳統顏料的做法。拿到原材料之后,第一步是破碎,“必須手工破碎,一邊拿榔頭敲,一邊分揀。”他說,如果一股腦全部放進機器里,就只能出來一種顏色,而手工邊破邊揀,才能提取出不同程度的顏色。分揀過后,還要細細篩過,使得顆粒分離,均勻有致。破碎到一定程度后,就進入水磨環節,礦物粉末加水,不停地磨,雌黃不算是最硬的,也要磨20天,一直磨到水面上浮出一層油光,就算到位了。之后是漂洗分色工序,磨好的漿要用清水沖洗,去除雜質后,靜置沉淀,再分出懸浮物和沉淀物,烘干后產生第一道顏色。
如此反復的清洗、沉淀、取色、烘干,最終才可以由深到淺,分離出四道顏色。這四道顏色,是黛山從遠到近,是葉片從春到夏,是自然界最神奇、最微妙的漸變。五彩瀝盡,澄然在案,方知國色古艷。杰出的畫作中,每一種顏色的層次變化,正是來源于顏料制作過程中的細膩把握。
“中國畫素以‘丹青為名,就是因為顏色賦予了它‘精氣神,有天然之大美。”仇慶年自豪地說。這些顏料是從大地的礦藏、植物精華中“借”出來的,怎么可能不牢固?怎么可能不傳神?這才是真正的中國畫。
如今,仇慶年自創的“慶年堂”顏料工作室,接待了一撥又一撥畫家和古畫修復專家。不僅故宮博物院修復《清明上河圖》的顏料出自他手,連大英博物館都找他“取經”。經鑒定,他制作的顏料成分與敦煌壁畫的幾乎一樣,能保持上千年不褪色。
眼下仇慶年最擔憂的事情有兩件,一是原材料日益稀少,二是后繼無人。幾十年前,他就發現制作顏料的自然礦物的稀缺性,現在的狀況則越發不容樂觀。70歲那年,他花費五萬元前往云南尋找礦材,但一個月后還是空手而歸。在《國家寶藏》的舞臺上,仇慶年直言了當下遇到的這一困境,希望獲得更多人的幫助與支持。
據仇慶年的女兒回憶,幾十年前曾有日本人花30萬元請仇慶年到日本工作,被他一口拒絕了,還有日本學者提出學藝,也被他拒之門外。“中國的顏料技術不能被他們學了去!”仇慶年這樣說道。
好東西一定會有人欣賞。《國家寶藏》的熱播,讓年逾古稀的仇慶年成了“網紅”,開了兩年的淘寶店銷量也突然變好了,關注人數迅速漲到12萬。然而比起出名,仇慶年有著更迫切、更質樸的心愿——希望這門手藝不要被遺忘,“希望有人能和我一起,把最純粹的中國顏色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