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種谷子,怕鳥雀偷食,都張起一張大大的網(wǎng),罩在谷地上面,而岳父卻不罩,每天戴頂草帽,拿把鐮刀,早出晚歸守在谷地里,一守就是兩個月。
守歲的日子里,他從來都不閑著,一腳踏進(jìn)谷子中間,自己也變成了谷子:一垅一垅地鋤草,施肥,澆水,栽種的谷子棵棵健壯,整理的谷地井井有條。他立在田地中間時,鳥雀就不敢來了,只在四野里胡亂地飛。七月,驕陽似火的季節(jié),岳父卻不怕,他黝黑透亮的皮膚,似乎具有了抵擋太陽炙烤的特異功能,不但不怕,陽光通透的日子,開在臉上的笑容,反而越發(fā)地燦爛。陽光越毒,谷子長勢越好啊!他喜歡大大的谷穗彎成千萬張弓的樣子,它們是他的士兵,颯爽英姿,如火如荼。
岳父是名教師,在崗位上一干就是四十年,退休后回鄉(xiāng)定居。退下來的岳父白天侍弄土地,晚上潛心打磨草書。他的書法跟他租種的兩畝谷子一樣,葉肥穗重,錯落有致,粒粒飽滿。八月十五仲秋節(jié)前,我就親眼目睹了他研墨展紙,揮毫潑墨的一幕。
昏暗的燈光里,他一邊研墨,一邊跟我話家常,聊著聊著,就忘記了話題,專心起他的硯池來:他往硯池里加少許水,然后重按輕推,從容地在硯池里畫著橢圓。墨變得烏黑油亮?xí)r,他便放下墨條,提起那管名叫“北狼毫”的毛筆,不停地在硯臺里來回地蘸。蘸墨時,他閉起眼睛,像在醞釀感情,又像回首往事,回首那些熱火朝天的日子:三尺講臺上,他熱情洋溢,滔滔不絕,盡情地?fù)]灑著自己的青春,他喜歡臺下那些渴求知識的眼神,喜歡那些稚嫩的臉龐,就像今天,喜歡那些顆粒飽滿的谷穗一樣,他們,她們,它們都是他的事業(yè),都需要用心去呵護(hù)!“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時,每一年,他都把自己的職業(yè)做到圓滿,享受了天地間一等人的快樂。不一會兒,他提筆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的精神該不會回到了谷地,正用力地拔起一株雜草?拔起雜草時,疏松的泥土,灌滿了他露著腳趾的布鞋。
睜開雙眼時,那只“北狼毫”早已飲足了血墨,蘸足了往事,猛的一下跌落在柔軟的宣紙上,恣意縱橫。半畝宣紙寫完,他的額頭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滲出了谷粒一般的汗滴!氣也喘得緊,拿筆的右手仿佛抓住了一把“雜草”,在宣紙上狂舞,時急時緩。急時如驟雨爆風(fēng),電閃雷鳴;緩時又似江入平流,任意東西。那一刻,我疑心他不是在寫字,而是在種谷子,正把一粒粒種子用心地種進(jìn)“方塘”,把饑餓的歲月,半生的坎坷,辛酸的往事……一古腦兒潑灑在紙上。每一筆,每一畫,每一橫,每一豎,看似歪歪斜斜,隨心隨性,可仔細(xì)揣摩時,那些坎坷曲折的筆畫里,無不流露著生命的色彩與開悟的智慧!
打下新鮮的小米,岳父除留一些給自己,剩下的悉數(shù)分給了我們。喝到新鮮的米粥時,別說,我還真喝出了“草書”的味道:那味道脫盡繁華,只留慧根,寧靜淡泊中透著一股清韻和芳香,回味悠長……
名師點評
文章讀來十分感人,作者記錄了岳父的一些往事,以“谷子”為線索,穿插全文,條理清晰,通過豐富的人物語言和動作,襯托出人物的思想品質(zhì)。文章語言描寫細(xì)膩,生活氣息濃厚,遣詞造句準(zhǔn)確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