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的男人

張曉韌

孔夫子說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孔夫子還說過，君子遠庖廚。他老人家這兩句名言，翻譯成現代話的意思大概就是：吃要吃好的，如果要我自己做，那還是算了。

不過，說起來，我還真是一個喜歡下廚的男人。

大學前三年，住八人一間的集體宿舍。老大是來自四川的胖子，此君最大的愛好是做菜，一到課余時間就往學校旁的菜市場跑。

每次從市場回來，總神秘兮兮地提個黑塑料袋，裝著豬下水、豬心之類，便宜實惠味道好。他總是一溜小跑上到四樓，在樓道盡頭探看，瞅準四下無人時，撒腿飛到宿舍門前，再左顧右盼一番，把宿舍門推一小縫，迅速溜進去，反手把門關上。這是他經過多次慘痛教訓，為避免狼多肉少總結出來的經驗，想來“打秋風”的人太多了。

待進到宿舍，關起門來，就是黑胖大廚的showtime了。兩個凳子拼在一起當灶臺，架上白鐵皮酒精爐。衣柜里提出一個方便面箱子，一頭擺放著油、鹽、雞精、生抽、老抽和豆瓣醬，另一頭罐頭瓶里滿是桂皮、花椒、干紅椒，里側用膠帶和紙板做了一個刀架，上面架著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正應了那句俗語——螺螄殼里做道場。

第一次見到這一整套裝備，我們這些圍觀者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老二擺弄著幾瓶調料：“哇，醬油都有兩種啊？”大廚對此話嗤之以鼻：“你懂個錘子哦，這地方太小，要不我醬油都能買十幾種，我告訴你，常見的醬油：老抽、生抽、面條鮮、香菇老抽、蒸魚豉油、原釀醬油、涼拌汁、紅燒汁、魚露、壽司醬油……”以后每每回想他說起這段話時的語速、神態和熟練程度，都懷疑他小時候練過“報菜名”。

我們都以為他吹牛。結果一餐下來，讓我們從此對他的各種關于廚藝神乎其神的吹牛深信不疑。

老大的拿手菜是熘肥腸，三天兩頭來一次，從此我們宿舍進門就一股肥腸味。后來我常常懷疑，宿舍八個人大學階段談成女朋友的概率十分之低，是否跟我們宿舍自帶的這股氣味有關？某次老八帶他心儀已久的女生到宿舍參觀，正逢熘肥腸準備開鍋。老八殷勤地拿來碗筷：“快嘗嘗，可好吃了。”妹子花容失色：“這是豬腸子吧，哎呀我從不吃豬腸子的。”妹子皺眉做掩鼻狀。

那天飯后，老大剔著牙，悠悠地給我們來了一句：“不吃肥腸的人，不足以聊人生！”結果沒多久，老八和妹子果然分手了。

大四，我談了戀愛，自己在外租房，置辦了整套廚具。把前三年在老大手里學到的理論知識一股腦用上，雖只略得皮毛，但應付小女生還是不成問題。一學期下來，女朋友胖了7斤。

做學生時沒有收入，做菜沒那么多講究，工具追求實用就行。工作以后，漸漸開始追求起餐具和廚具的品質來。技術可以馬虎，行頭絕不能含糊。于是，日本的電飯煲，德國的鍋，世界各地有名的器具和食材，感謝今天發達的全球物流體系，讓我足不出戶就可以組建廚房里的多國部隊。

進了廚房，勞累半日，為心愛的人做一桌好菜，制作食物的過程，專注而美好。忙活半天，或許自己吃不了多少，但看著自己在乎的人吃得開開心心，那也是一種非常滿足的幸福感。

有生之年，一頭扎進了“美食”這個大坑，苦海無邊，回頭也不見岸。家國大事自有“肉食者謀之”，我就一心一意，踏實地做一個愛好下廚的“中年油膩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