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駱瑞生

弘法寺有個和尚，叫什么名字不便透露，因為生得俊美，常惹香客圍觀，于是干脆戴上了面具。他本以為戴上面具就可以減少一些修行的阻礙，卻不想這適得其反，圍觀他的香客反而更多了，為此他很苦惱。照常人來說，這樣的話摘掉面具就好了，可是他卻沒這么做，他去了一個更為偏僻的寺廟——南靖寺，這是一座明萬歷朝建的佛寺，凋敗了，和他一同修行的只有一個老僧。

這個和尚去了南靖寺后也沒有得到清凈。那鮮有人至的寺廟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大家都是來圍觀這個戴面具的和尚的，他們圍著他竊竊私語，各種猜測都有，卻沒人猜到他是因為長相太俊美而戴上面具的。和尚又變得苦惱起來，整天唉聲嘆氣的。

老僧見到了，就對他說，這樣也挺好的，那樣我們就不必每天喝稀粥了。因為這些來看奇怪和尚的人，南靖寺收到了很多供奉。

和尚很生氣，但是礙于老僧的年紀，沒有說什么。

老僧卻笑了起來，臉像裂開的樹皮那樣，他說，修行嘛，不必著急，也要吃飽飯嘛。

和尚低著頭，想將老僧的話擠出去，可是怒氣越來越往上冒，終于他忍不住說：“他們看的是我，不是你，影響的也是我的修行。”

老僧知道他動怒了，也就不說話，一個人跑去坐禪了。

過了很久，那些人的好奇心一點都沒減退，反而有更多的人來看他，猜測他，他更苦惱了，甚至連飯都吃不好、覺都睡不好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摘下面具，他覺得戴著面具很舒服，整天躲在面具背后雖然心煩意亂，但唯一的好處是讓人覺得很安全，好像他那張俊美的臉是罪惡之源，只要放出來就會給自己招來災禍似的。

終于在又一次被圍觀后，他徹底忍受不了了。那天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天，他坐在殿里昏昏欲睡，忽然來了一個人，好像是遠方來的。他倚在門框上笑嘻嘻地問：“和尚你怎么戴著面具??？”

和尚站起來，沒有說話。

“大概是你太美了吧，嗯，面具下的那張臉肯定很美。”

和尚還是沒說話，可是心有微動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能給我看看嗎？”那人說著就做出揭下面具的動作。

這時和尚恍然大悟，他知道了這一切的根源，或者說罪惡之源，那就是他的美貌，他俊美的臉造成了這一切，阻礙了他的修行。

于是和尚興沖沖地從殿里沖出去，直接往自己的臥房走，他拿起一把剪刀，渾身顫抖著，當然這是因為激動，而不是害怕。

他慢慢地將面具揭下來，露出一張又白又俊美的臉來。這張臉就是放在塵世里，和那些翩翩公子比也絲毫不遜色。他端詳了一下，很快就下定決心，他很痛快地將自己俊美的臉破壞得鮮血淋漓，一無是處了。

當他血流滿面地走出來時，老僧正好出來了，他見到和尚的第一眼就嘆息著說：“你誤入歧途了啊?！?/p>

他沒有理老僧的話，他想去找那個遠方的客人，要給他看一下面具下的臉。

可是找來找去都沒找到。

老僧又跟了上來，說：“那是來試探你的菩薩啊?！?/p>

他照舊沒理老僧，他現在很歡喜，以為終于解脫了。

這段時間他都躲在臥房，不肯出去，他想等臉上的傷好一點再出去，那時就是新生啦。

他將那張黃色的面具掛在墻壁上，每次看到都會生出一股子怨氣，覺得是它阻礙了自己的修行，幾次都想把它扔掉或者撕掉，但最終都沒有實施，依舊掛在墻上。

有一次老僧給他端飯來，見到了墻上的面具，嚴厲地問他：“你將這魔鬼掛在墻上干嗎？”

他說：“我是為了磨礪我的佛心。”

老僧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以后再沒說關于面具的事情。

朋友給我說到這里就突然不說了，出于禮貌我還是問他：“那個和尚最后怎么了？”

“他臉上的傷好了之后又把面具戴上了，因為又有人來圍觀他面目全非的臉，哈哈，他從俊美變丑很難，從丑變美就更難了。”朋友笑了起來，問我說：“是不是個很好笑的故事？”

我沒有回答，我沒聽出好笑的一面，卻聽出了幾多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