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夏天，有你很好

◎ 陳若魚

1

丁立夏被陳嘉爾放鴿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清風冷月的街頭，她握著兩張電影票走得很慢很慢，到電影院時電影已經開場很久了，她隨便挑了個靠邊的座位坐下。光影斑駁的黑暗里，有人小聲私語，有人電話響起，她握了握手機，灰暗的屏幕沒有絲毫動靜。

她望著不知所云的電影，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只一句“不好意思，我沒空去了”，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還真是他陳嘉爾的作風。

盡管如此，每一次他約她，她還是忍不住赴約，在衣櫥里挑半天衣服，涂一涂很久不用的口紅，趕去理發店洗個頭發，還加吹造型。

可是這一切他從來都看不到，他輕而易舉就將她所有的準備和歡喜都擊碎。朋友不理解她為什么還要這樣。她笑而不語，不過是因為喜歡，卑微卻不能自拔。

2

認識陳嘉爾那年，他們剛念高中，他還是個清白少年，單薄的肩，清亮的眼睛，留著老掉牙的郭富城式中分，卻出奇好看，只打她面前走過，就牽動了她的心。

那時她是學校里最不起眼的女生，一顆芳心暗許，頭破血流也要擠到他身旁。后來她想，也許從頭至尾都是沒有緣分的，以至于每一步靠近都走得艱難。十幾歲的喜歡，大抵如此。

她開始猛補從小學就不及格的數學，因為她知道陳嘉爾的數學年級第一；她開始猛攻英語，因為陳嘉爾的英語爛到令人發指；她開始減肥，其實她并不胖，只因為聽說陳嘉爾喜歡瘦女孩。

半年的默默努力換來的是，她跟陳嘉爾終于成為數學競爭對手，班主任讓她輔導陳嘉爾英語，她163cm的身高，瘦到只剩80斤，陳嘉爾也終于注意到她。

她至今都記得陳嘉爾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站在初夏欒樹的濃陰下，瞇著眼睛問她：“就是你吧，丁立夏？”

她的心飛上云端，在柔軟云層里滾了又滾，她才清了清喉嚨，怯怯中帶點藏不住的歡喜回答：“嗯，是我。”

他今日才算認識她，他卻早早地住進了她心里，仿佛是上一世的記憶終于與現實重合。他走過來忽然就攬著她的肩，用痞痞的口吻說：“以后我可就指望你了。”丁立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肩上，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他指腹的溫度，一路上她僵硬著背和肩，只一個勁兒點頭。

她向來不是那種果敢伶俐的人，總是唯唯諾諾，用陳嘉爾的話說，她這輩子注定當個軟蛋。可是能欺負她的，也只有他而已。

3

那年夏天，因為她的輔導，陳嘉爾的英語成績第一次及格，他請她吃了半個月的冰棍兒。她的生日沒告訴他，他卻送了她一本想要了很久的英語詞典。

“你怎么知道是我生日啊。”

“叫立夏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立夏出生的。”他揚揚得意地說。

丁立夏笑出聲來，默默收下禮物，由始至終她也沒告訴他，她偏偏是那百分之零點一，就那樣任由陳嘉爾給她過了三年的假生日。

高二那年初冬，丁立夏坐公交車去學校，沒想到途中出了車禍，公交車撞了行人，她不得不下車，徒步去學校。她想著，反正事出有因，索性，去吃了碗云吞面，又去公園轉了一圈才去學校，老師自然沒說什么，倒是陳嘉爾竟然沒在，同桌說他早自習突然跑出去了。

到第二節課，陳嘉爾才回來。他滿頭大汗地跑回教室，目光落在她身上，深深地松了口氣，肩膀也耷拉了，走到她身邊仔細打量了一番。

“你沒事吧？”他問。

丁立夏的心一頓，想必他是知道車禍的事了，連連搖頭。不過城市那么小，公交車出車禍，很快就傳遍了，他知道也不足為奇。

因為早自習翹課，陳嘉爾被老師點名，丁立夏問他到底做什么去了，他敷衍說是給隔壁班花買早餐去了。丁立夏的心頓時涼如寒夜，有一種被失落從頭淋到腳的滋味。

4

高考前的模擬考試，陳嘉爾的英語成績已經排進了全班前十。丁立夏問他想考什么大學，他咬著筆頭說：“上海外國語大學，你呢？”

“不告訴你。”丁立夏心里已經做好了決定。

可惜，最終陳嘉爾還是放了她鴿子，填完志愿之后她才知道他考去了北京外國語大學，而她填了上海。她想跑去質問他，為什么臨時改變了志愿，但聽說隔壁班花也去北京外國語大學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也不想再去追問了。

那天晚上她徹夜未眠，想起高中三年來所有的細枝末節，比如他們說好一起去爬山，她在山腳下等了一個小時他才說他起床晚了；說好一起去游泳，他卻跟家人去吃飯，這些都無所謂，但是高考志愿這種事他竟然也騙她。

天透亮時，丁立夏望著天花板悄無聲息地流眼淚，從那天開始，她沒有再接過陳嘉爾的電話，但是大學開學前，他約她吃飯，她還是去了。兩人坐在小餐館里，陳嘉爾難得不貧嘴，兩人悶頭吃飯。吃完出來，獵獵夏風撲面而來，他們站在街邊，陳嘉爾忽然像從前那樣搭上她的肩。

“去了大學可別這么老實，好好學習，好好……戀愛。”他說。

丁立夏頓了頓，只覺得心里一陣發酸，但還是點點頭說：“你也是。”

一路上兩人再無言，走到公交站，丁立夏心里默默祈盼車來得慢一點，至少能夠多在他身旁待一會兒，但車還是來了，她想跟他說句再見，卻聽見他叫了她的名字。

“立夏……”

她抬起眼睛看他。

“沒什么。”陳嘉爾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慢吞吞說了一句，“再見。”

她去了上海，他去了北京。她決定要忘了他，所以減少跟他聯系，唯有每年立夏，她會收到他的生日祝福短信，她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其實她的生日是在立冬，因為家人說立冬像男孩的名字，所以取了相反的立夏。夏日朝氣蓬勃，冬季卻蕭條頹敗，一如她的愛情。

5

大學畢業后，丁立夏留在了上海，陳嘉爾卻突然跑來上海求關照。她到機場接他時嚇了一跳，22歲的陳嘉爾仿佛變了一個人，剪了整潔的板寸頭，穿著基礎款的T恤和九分褲，一股意氣風發的姿態。

“為什么來上海？”她問他。

“北京混不下去唄。”他笑得坦蕩。

奇怪的是，多年未見，他們也沒有絲毫疏離，相顧無言時也不覺得尷尬，仿佛日日相見的時光不過是昨日之前。陳嘉爾照舊搭上她的肩，八婆地問她大學談了幾場戀愛，而她望著他的眼睛，心一寸寸地熱起來。她以為早已忘了的人，其實還在她心里賴著不走。

為了感謝丁立夏的收留，陳嘉爾說請她看一個月電影，但沒想到第一回就犯了老毛病。從電影院出來已經很晚了，丁立夏沿著長街慢走，她仍不死心地看手機，委屈只增不減。

丁立夏將近凌晨才回到公寓，剛踏進樓道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只見陳嘉爾站在樓梯上，右手捧著一大束俗氣的紅玫瑰，看著手表倒計時……

“丁立夏，生日快樂。”

這時，窗外零點的鐘聲敲響，丁立夏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他放她鴿子是為了去給她準備生日驚喜。但是陳嘉爾的目的卻不止生日驚喜這么簡單，因為在下一秒，他跟她表白了。

“丁立夏，我喜歡你。”

他說，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也許是她跟他犟數學解題方法的時候，也許是她教他英語發音的時候，也許是知道她坐的那班公交車出事的時候，那天早上，去幫隔壁班花買早餐不過是他瞎掰的借口。他還打聽到她想考北京外國語大學，所以臨時更改了高考志愿。

大學里，他也曾談過一兩場不咸不淡的戀愛，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朋友說，喝醉酒后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誰，那個人就是心里最重要的。畢業聚會時他第一次喝醉，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她。

那一夜，他回想了一整晚高中時代才發現，原來丁立夏一直在他心里。所以，他一畢業就跑來上海找她，希望能把從前失去的時光都彌補回來。

丁立夏怔怔地望著他，整顆心都沸騰了。

陳嘉爾說完，頭頂的聲控燈滅了，黑暗里他們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是丁立夏主動擁抱的他，她整張臉埋在他的玫瑰花里，就像那年16歲的陳嘉爾，從她身邊走過時，她嗅到的香味。

“是了，我又回到了16歲的夏天，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