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布鞋

□ 尤老師

年輕的朋友阿斐是一名出色的律師，她在工作上的拼搏勁兒無人能及。看她現在爭分奪秒全力以赴的勤奮作風、出類拔萃備受贊賞的表現，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一個讓老師心灰、使父母心痛的孩子，一個迷失的孩子。

父母在小販中心經營一個小攤位，早出晚歸，身為獨生女的她是父母心中一抹璀璨的亮光。

家里并不寬裕，可是她要啥有啥，穿得好，吃得好，過得好。

阿斐長著一雙明亮的眸子，遺憾的是，她患上了“有眼無珠”的“失明癥”——她看不到父親的手被菜刀左割右切而留下的深淺疤痕，也看不到母親的手被洗碗水長期腐蝕而留下的斑駁瘀痕。

她的眼睛定格在五光十色的網絡上。她通宵達旦地上網，玩出了一身的疲憊，玩出了一顆渙散的心——遲到、曠課、怠于學習、不交作業。

老師疾言厲色地罵她，父母溫言軟語地勸她。老師硬如石頭的語言投落在她心湖上，泛起了幾圈微不足道的小漣漪，乍起乍滅；父母軟似棉花的話語進入她耳中，化成了兩股無關痛癢的輕風，風過無痕。

那天，學校舉行家長日活動，滿身油膩的母親匆匆趕到學校。老師的投訴，化成了尖利的刀子，把母親臉上的笑容全都剮走了，留下的是赤裸裸的被剮傷后的疼痛和失望。

在回家的路上，母親緊抿著嘴，臉上閃著陰冷的光。

阿斐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溫柔似貓的母親，在邁入家門后，竟變成了一只虎，一只她前所未見的猛虎。

只見她蹲下身子，快速脫下那雙黑色的布鞋，順手抄起一只鞋子，劈頭蓋臉地朝她打去，一下一下地打，毫不留情地打，啪啪啪……阿斐沒有閃避，任揮飛如雨的鞋子在她頭上、臉上留痕留印。

之后，母親拋下鞋子，疾步走入房間，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她瘦瘦懨懨的背影，灰蒙蒙的，像秋天一棵枝禿葉落的樹。

痛極、驚極的阿斐，明明有著洶涌澎湃的淚，卻一滴也流不出來。她呆呆地看著那只六親不認的“耀武揚威”的鞋子，呆呆地看。看著看著，渾渾噩噩的腦子驟然響起雷聲、閃過電光。

啊，母親的鞋子，那是一雙黑色的布鞋。

此刻，這雙鞋子，一只面朝上，一只面朝下。舊且破，鞋面和鞋底已“勞燕分飛”了，丑惡不堪地裂著口。原本個性分明的黑色，因為多次洗滌，已變成了灰色。其中一只鞋子的鞋底還破了一個洞，像一顆冷看世情的眼珠。

母親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然而此刻，許許多多的話卻從那雙裂著口的布鞋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阿斐沉滯的目光由那雙殘破的布鞋慢慢地移到了自己的腳上。她穿著的，是一雙名牌運動鞋，189元。那回，在百貨公司，她說要，母親把鞋子捧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然后說:“好鞋，好鞋呀，耐穿。”就去柜臺付錢了，沒有任何冗言贅語。

現在，母親這雙既殘又破的布鞋，張著口，對她說話。

她聽著聽著，突然縮著肩膀，抖抖索索地哭了起來，在滿室熒熒的燈火中，在滿屋沉沉的寂靜里，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把原本凝固的空氣也擊碎了。

就在這時，一雙柔軟的手臂溫暖地攬住了她的肩膀。

現在，每當有人和阿斐談起她的奮斗歷程，阿斐總不忘和別人說起這一雙布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