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你未如期歸來

◎劉 斌

遇見沈良木那年，大概是我最迷茫的時期了，像沒有方向的獨角獸，倔強、固執地奔跑在暗夜的田野。我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買了把木吉他，復雜多變的弦聲既給了我白日的溫柔，也予我以夜的厚實。

教吉他的宋哥是個不出名的民謠歌手，哈爾濱的冬天太冷，宋哥住的小閣樓沒有暖氣，只有一臺老舊的烤火爐，插上電源后，“嗡嗡”作響。來學吉他的只有我和沈良木。我凍得發抖，十指僵硬，根本控制不了弦，沈良木立馬起身把“黃金席位”讓給我，自己則坐在冰冷的墻角。盡管他一陣陣地咳嗽，可他依然固執地禮讓。爐火很暖，比爐火更暖的是沈良木溫和而緘默的眼神。

練了幾個月，我們都會彈一些曲子，小小的房間里，塞滿了音樂、歡笑和夢想。窗外，流動的燈火緩緩滲入雪團兒里，如抹了層香橙果醬，空氣里滿是甜蜜的味道。

學完吉他通常是晚上10點，沈良木會送我回家。他不太愛說話，當他第八次右手下意識地捏著下巴，微笑著看向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像個鬧鈴，響了一路?！靶∨笥?，明天見啊?！鄙蛄寄緭]揮手，我躲在樓道的拐角，看著他的影子像一只輕快的鳥，飛進街角的梧桐樹影里就不見了。

深夜，我翻看沈良木的QQ空間，他最近的一條說說寫著：“青春期的龍卷風過境后，沙漠會成綠洲，我們都會抵達自己想去的地方?！迸鋱D是四川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么俊朗的沈良木，連文藝起來的樣子也那么好看啊。我腦海中盤旋著那張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和他干凈的聲線，一夜未眠。

冬天很快就過去了，隨著愈來愈暖的天氣，我的成績也漸漸有了起色。課上，我總會下意識地想到在千里之外讀大學的沈良木。如果我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就能和他并肩漫步在成都的街頭呢？

高三的那個冬天，沈良木為準備畢業論文沒有回家。哈爾濱依舊很冷，整座城市像童話里冰雪女王的城堡。學校晚自習到十點多鐘才下課，我一個人背著重重的書包走在街頭，雪花飄滿頭發，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他走在前面，我慢悠悠地踩在他細長的影子里，以一種輕輕仰望的姿勢。

我鼓起勇氣給沈良木寄了封很長的信，里面寫滿了我隱秘的心事。高考倒計時一百天，我收到了沈良木的回信，工整的小楷，詞句間是滿滿的鼓勵。我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把信末那句“我相信你”小心翼翼地裁下來，貼在書桌的一角。

深夜，我依然竹杖芒鞋在山中踽踽獨行，卻看不見山頂的蒼松。我仿佛看見周公撫摸白胡須，乘一紅蓮，邀我入夢。漫天蟲鳴里，我猛地一驚，跑到水龍頭下，任冷水漫過肌膚，刺激麻木的神經。玻璃窗上漸漸氤氳出一層薄薄的水霧，我用手指寫下：四川大學。

高考后，我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去成都的飛機。隔著人海，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沈良木熟悉的身影，而他的右手邊，寧霜一席長裙，笑容明媚。我的眼里漸漸蒙起一層水霧，沈良木一臉不知所措：“你身體不舒服嗎？”“可能是路上太累了。”細心的寧霜替我化解了尷尬。

趁沈良木出去買奶茶的間隙，寧霜小聲地說：“菁菁，是我讓良木先不要告訴你他有女朋友了，怕影響你學習，你不要怪我好嗎？”她低頭寫菜名的時候，熟悉的小楷映入眼簾，我的心猛地一沉。原來，粗線條的沈良木面對我的突然告白束手無策，準備委婉拒絕，是寧霜將他攔了下來，重新寫了封元氣滿滿的鼓勵信。而也是這封信，帶我穿越無盡的黑暗和茫茫的書海，成了我高三乘風破浪的全部力量。

心思單純的年紀，沈良木和寧霜沒有直接打碎我的夢，而是用愛和希望陪我走過那段敏感脆弱的時光，我何其幸運。故事的最后，我的小王子成了別人的主角，但是他淺淺的剪影，足夠我構造整個童話王國的框架。

填報志愿時，我填了海南大學——比成都更接近日光的地方。我靠在飛機的玻璃窗上，沿途的風景急急地倒退，所有的花都在剎那間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