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桃源

柴靈靜

春去也，共惜艷陽年。

猶有桃花流水上，共辭竹葉醉樽前。

——題記

桃花，自《詩經》初嫁，便灼然開謝于詩詞野史的各個角落。溫眼看桃花，心中總掠過古往今來無數個吉光片羽背后安然老去的秘密。

可這般看桃花，永遠失去一份純粹的心情。于是我常懷想多年前花樹下那小小的看花人，她和小伙伴們在桃林里恣意穿梭，她的爸爸媽媽跟在后頭拍照。她悄悄搖動那黝黑虬曲的桃枝，站在花雨下傻笑著幻想自己是桃仙。

那一處桃林就在我父母任教的學校附近，至今仍存在著。每到艷艷春日，花農便會舉辦“桃花節”，邀請遠近的人們前來賞花吃飯。那時節，真是開盡十里桃花，林間游人如織，還有雞鴨狗在樹下悠然散步。那一處產的水蜜桃也是遠近聞名，一口咬下汁水淋漓，甜進心里。每年我父母將學校發的兩箱桃子拎回來，我都吃得像孫猴子那般不羈。

上了初中后，學業漸漸繁忙，學校活動也多。加上少年心性，又不愿和父母共行，所以偶有賞花的邀約，就胡亂搪塞過去。比起在桃林里瞎轉悠數圈，讀一本書更讓我滿足。那時候的我真是聰明極了，自認為我得到的比我失去的多。當時怎會料到，那喚我賞花的聲音在回憶里一直微弱循環，歲月流轉，逐漸變成轟鳴。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的眉眼已經斑駁，再無賞花心境。

我想象過一個場景。晉時，一個平凡的晚上，月明星稀。一個叫陶潛的人在破茅屋里生了一爐火，熱了一壇酒，這大隱士又一次喝醉了，醉極起意，隨手煉就一丸桃源。哪想這無心一舉妙到毫巔，這丸桃源的香氣飄散千年。

我覺得我遇見《桃花源記》，并非在最好的時光。那時候我尚且懵懂，不知道語文老師不斷強調的“桃源難尋”的背后，是怎樣一種古今同一的遺憾。不過背得倒是很順溜：“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語氣洋洋自得。這兩三年我很是羞愧當年的語氣，只因這一篇只適合無人處闔目含淚帶笑低吟。但是，若我當時便懂得如何誦桃源，便已非天真少年，這也許是更大的遺憾。

從前哼唱音樂課上教的德國童謠：“小小少年，沒有煩惱，回家路上陽光照……”覺得這詞簡陋，如今才懂深意。當時多么好，多么好。小豆子，你還記得當年花樹下讓你幫忙搖樹枝的小姑娘嗎？小紐扣，你還記得當年賞花夜歸時，對著月亮高唱自編的莫名其妙曲調的小姑娘嗎？阿笑姐姐，你看到現在這個眉目沉靜的少女，可還曾聯想得到她當年在花樹下瘋跑，狠狠摔了一跤還大笑的傻模樣嗎？

那舊日里嬉鬧的時光，那歲月里并肩而行的兒郎，那時光里輕聲的叮嚀，是漫漫花雨里飄然遠去的一瓣。看花人卻未老，沉沉歲月里，我們終將修煉成自己想要的模樣。請相信我，我們將會在遙遠的未來，再次在一株從前的桃花樹下相逢。那時，我們是從容靜默的看花人，懷著純粹的熱忱，看桃源，一點一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