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從城市到心碎的距離(外一篇)

2018-05-08 10:52:28李平原
草原 2018年4期

李平原

河套平原夏日的夜晚蛙鳴蟬叫,很是熱鬧。許三年睡不著,從老婆肉嘟嘟的胳膊下爬出來。老婆四仰八叉睡得香,完全不受睡前許三年給她口傳心授的關于轉包土地的惆悵影響。她一直是這樣的性格,事兒不到跟前不想,許三年怕她不想,提前說出來讓她拿主意,她還是睡覺優先,根本不替許三年分擔。

許三年明明睡得好好的,一聲蛙叫把他驚醒。他睡前老婆在沉思,他以為老婆會在第二天拿出一個決斷,但他醒來發現老婆早就與周公約會去了。他有些生氣,下地時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甚至喝完水故意摔了一下缸子,老婆依舊紋絲不動。許三年走出家門,像幽靈一樣在院子里轉悠,驢子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把大白豬驚醒了。大白豬“吭哧吭哧”跑到豬食槽邊看了看,又返回去臥倒。豬棚上面的太陽能光纖板閃爍著銀色的光芒,還有驢圈上的、屋頂上的,所有的光纖板在黑夜都給人以光明的遐想。許三年面朝大屋,環視大屋的輪廓,突然覺得放棄這些去城市生活是錯誤的。他想起前日與兒子的對話:

“二孫孫是給你生下了,你們得去幫忙照看。”

“讓你媽去。”

“你也得去,兩個孩兒,一個人看不住。”

“你媳婦兒呢?”

“她忙,年薪幾十萬不能耽誤。”

“可我們也不能把家丟下進城吧?”

“二胎是你們讓生的,況且現在哪家老人不是為兒女做出犧牲?”

……好,犧牲!”

犧牲就是丟下這棟大屋,夏不開窗冬不供暖,任由它荒敗下去;犧牲就是把驢子、豬都賣掉,把光纖板拆下來送給鄰居;犧牲就是進城享受天倫之樂,然后偶爾回村看看。這種與故土分離的犧牲已經有好幾位村友做過,他們幾乎是拋家舍業地跟隨兒女進城去,過了幾年,地荒了,房子快塌了,人也老了,又顫顫巍巍地回來了。回來什么也不說,只說“葉落歸根”的話。只有南大爺說出大實話,他說:“孫子哄大了,老人沒用了,趕快消失!”南大爺說這話的語氣有點像癟氣球,既沒有主語也沒有人稱,像是自說自話。許三年心里明白,進城的老人都有委屈,但不能說,因為過年過節和閑暇的時候,孩子一家還會紅火熱鬧地回來,天倫之樂繼續延續。

“老許、老許……”老婆趴在窗臺上喊。

許三年咳嗽一聲:“半夜三更喊什么?”說完覺得不妥,又說:“你不是睡得死豬一樣么?”

老婆也走出來,說,“我其實沒睡著,一直想那事呢。”

“想好了嗎?”許三年看著被月光照得清亮的老婆的臉問。

“想好了。地,包出去!咱,進城!”

“什么?你真決定了?”

許三年沒想到一向綿軟的老婆只經過半夜,而且還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就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他心里愧責不安,他是實在無法做出取舍才把包袱丟給老婆的,有什么辦法呢?他不能得罪兒媳婦,落個不受累、自逍遙的名聲。

“我們不能落下壞名聲。”老婆說。

“世人評判的標準真奇怪。”許三年說。

“去吧!不管世人,只管我們自己。”老婆說的話很有哲理性。

一旦拿定主意進城,許三年反倒不糾結了。他感謝老婆做出了決定,決定是一個家庭的方向舵,驗證一個決定對與錯至少需要三個月,許三年決定先進城待三個月。

兩人合計好后,進屋睡覺。第二天一大早,許三年打電話告訴兒子他們的決定。兒子高興地把聲音提高八度,似乎是故意讓媳婦聽,果然,兒媳婦奪過電話筒,用甜美的、經過城市過濾的口吻說:“我們一家終于團圓了。”

兒媳婦的話更加堅定了許三年老兩口進城的決心。他們當下放出風去,看誰家要光纖板,免費送。豬和驢子他們定了個底數,相當于底價出售。以上一系列東西很快被村民哄搶,村民殘忍地把豬從圈里趕出來,給它脖上套一根繩,拉回去。驢子倒是以昂揚的姿態走出去的,但不久它就被新主人宰殺,據說這頭驢子的大骨所有村民都吃過。許三年因此再不愿回村,他時常夢見這頭驢子眨巴著大眼睛埋怨他。

城市的生活緊張而忙碌,許三年和老婆分工不同,各有崗位。老婆專管兩個孫子,外加洗衣服做飯。許三年主管后勤,采購洗碗外加遛狗。許三年不明白兒媳婦為啥還要養只狗,家里夠亂的了。兩個孫子一個三歲一個剛滿三個月,他們每天一拍屁股去上班,留下一個亂糟糟的家得由他幫著老婆收拾。那狗一刻也閑不住,拉屎拉尿沒有規律,想在哪兒拉在哪兒拉。更可氣的是,它在沙發上尿過一泡尿,以后就把沙發當廁所了,從地上跳上沙發,腿一撇,一泡。許三年不許它往沙發上尿,看著它,它憋得坐臥不寧也不去外面尿,等許三年一個不小心,跳上沙發迅速完成。許三年發現已經晚了,滿家的尿臊氣。許三年出去遛狗的時候萌生了把狗丟棄的念頭,他放開狗脖繩,讓它盡情跑遠,然后自己一個人回家。可奇了怪了,等他走到門口,狗也回來了,還依依不舍地蹭蹭他的褲腿,以示“不要丟下我”之意。

除了狗,許三年對兒子兒媳當甩手掌柜也不滿。他們的應酬實在多,名目繁雜,一日兩攤兒。有時還相互攙扶著回來,倒頭就睡。二孫孫在不該斷奶的時候強行斷奶,奶粉吃不飽,整夜睡不安穩。“要不,”老婆說,“讓他含我的奶吧。”許三年說:“你的又干又癟沒有奶水,孩子不認。”老婆試著把奶頭塞進孩子嘴里,孩子立刻一把抓住,小嘴貪婪地吮吸。吸了一會兒沒吸到奶水,“哇”一聲哭了。不過他的小手還是不放開,哭哭吸吸,慢慢也就習慣了。

一眨眼,許三年在城里住了三個月,三個月他竟與狗斗爭了,終于把它導入正途,訓練得彬彬有禮,大小便在門口“哼哼”,一開門,自己跑出去解決。二孫孫徹底愛上了奶奶的癟奶,有一次兒媳婦給他喂奶他居然大哭不止。

三個月后,兒媳婦給他們制定了幾條新規:一是和孩子們說普通話;二是少跟鄰居嘮嗑;三是減肥。說到減肥,許三年認為老婆太不像話了,短短三個月時間她竟然長了25斤肥膘,走起路來地板“吱吱”響。兒媳婦說:“馬無夜草不肥,您晚上那頓別吃了。”她解釋說:“我也吃得不多呀,晚上不吃心空落落的。”許三年聽了她們婆媳的對話,心里隱隱有些不爽,夜里睡下,他對老婆說:“她怎么能把婆婆比喻成馬呢?”老婆卻不以為然:“不是毛驢就行!”“毛驢”二字使許三年徹夜難眠,他又想起自家那頭驢,不知它是怎么眼睜睜看著屠夫走向它,把明晃晃的尖刀刺入它脖子的。它倒地之后,那種未死將死的心情是怎樣的?那一刻,它一定非常恨他。他也恨自己,為什么非要賣掉它呢?主人都不要的驢子誰會在乎它?發達社會,這是所有驢子的歸宿。許三年越想越凄涼,干脆披衣下床到陽臺去靜心。

生活如常而矛盾不斷,矛盾之重是許家全家發起了聲勢浩大的說普通話運動。兒媳婦說:“我總結了,要想影響孩子,我們大人之間必須也說。”緊接著她清了清嗓子,對許三年說:“爸爸,晚上您不要在陽臺偷著抽煙了。”許三年驚愕地看著兒媳婦,不知她怎么發現的。此刻他需要用一句普通話跟兒媳婦有一個簡單的交流,至少說說是因為想驢子才吸的煙,但是他張了張嘴,卻無法從舌頭上找到說普通話的那個音調。他捅了老婆一下,讓她替他說,老婆說:“你爸失眠了,偶爾吸一根。”許三年點點頭。兒媳婦又說:“爸你不能不說話,得和孩子交流,否則孩子容易自閉。”許三年“哎、哎”了兩聲。

此后,許三年開始說蹩腳的普通話。大孫子指著西紅柿問:“那是什么?”他說:“洋柿子。”大孫子問動畫片里的白雪公主是誰。他說美女。于是有一天,大孫子指著拿紅蘋果的白雪公主對媽媽說:“美女要吃洋柿子。”兒媳婦氣得臉都綠了。孫子無形中出賣了爺爺的不敬業,為此兒媳婦加強了對家人普通話的訓練,每天上班前給許三年兩口子布置“作業”——讀報紙,說一舉兩得,還可以點燃孩子學習的熱情。半年住下來,許三年兩口子“業務水平”都有所提高。不過,讓小孫子吃干癟奶的事一直隱瞞著。小孫子小小的人兒就已經顯出聰明,媽媽在時他只要媽媽的,媽媽不在才退而求其次要奶奶的,并且十分貪婪,一刻也不停手。大孫子嫉妒,有時全家人看電視時會突然冒出一半句對弟弟一人占兩奶的不滿,幸虧大人多半把他的話當成他玩耍的囈語,沒人注意聽,他說得沒意思,后來也就不說了。

家里待久了,許三年的腦子有些退化,他去超市采購越來越不會算賬,想當年他可是村里有名的“算得快”,就連老會計用算盤也算不過他。對于這個優點,兒媳婦是崇拜他的,要求他把大孫子也調教成“算得快”。他不知如何教,他這個本事是天生的,沒人教。他對100以內數字有一種奇特的組合方法,具體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現在,他推著超市的鋁制小推車,小推車里放著照單子買的生活用品,走到收銀員面前。收銀員一件一件掃碼,電腦上出現貨品的名稱和錢數,以前許三年看完這些數字,腦子里就能蹦出總和,現在他很麻木,用當下一句時髦的話說是大腦秀逗了,他不是沒算是算不出來。

“完了完了。”他回家對老婆說,用普通話說的。

“咋?老房子著火了?”老婆也用普通話說。

“啊呀,咱倆就不要酸了,說會兒家鄉話吧。”許三年說。

老婆瞅了一眼在客廳玩耍的大孫子,悄聲說:“別讓孩子聽見。你說,什么完了?”許三年一屁股坐在開放式廚房的椅子上,下意識地去兜里掏煙。老婆拍了他一下:“干啥?你又想受批評了?”許三年撇撇嘴:“沒有,兜里沒裝煙,習慣了。”他繼而說:“我完了,現在什么也算不出來,特異功能消失了。”老婆不以為然:“消失就消失,現在是在城里,沒人看你瞎顯擺。”許三年看著老婆的臉,她過去對他是崇拜的,現在崇拜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不屑。許三年一陣悲哀。

悲哀驅使許三年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為了證明自己寶刀未老,許三年開始在半下午老婆和兩個孫子無休止午休的時候,下樓去和一幫老頭老太聊天。他會在別人聊新聞時見縫插針一小段自己在農村的算得快經歷,老頭老太們唏噓贊嘆。許三年得到些許滿足。后來索性告知老婆,他需要每天半下午下樓透透氣。老婆沒說什么,不過叮囑他:“小心兒媳婦查崗!”他不擔心這個,兒媳婦忙著哩,不會在那個點兒回來。

于是,許三年的城市生活多了一項下樓放風的內容。據說人上了年紀,還是離不開集體的浸潤,那些周圍幾個社區的老頭老太們,把樓下的一處空地占為己有,居然有人搬來家里的舊沙發,舒服地坐在上面曬太陽。每天下午三點以后,他們在這里像麻雀一樣“開會”。

他們彼此寒暄“等死隊快樂”,有人提出異議“我們是夕陽紅”。許三年看到他們,想起村里的老哥們兒,他們也喜歡隨著陽光挪地方,他還聽說南大爺去世了,死在陽光充足的墻根下。兒女們把他的尸首拉到城里風光大葬,請了很多有頭有臉的賓客,把收的禮金全部砸在園林墓地上,南大爺的骨灰安放在豪華的巢穴里。那是五世墓穴,南大爺是南家首位。南大爺哄大的孫子在眾人的注目下,按照新式禮節鞠了三個躬。孫子彎腰時女朋友說“看這邊”,“啪嗒”給他拍了一張照片。一分鐘后,南大爺的孫子發朋友圈:我在沉痛悼念爺爺。配圖。后綴是三個流長淚的表情。

有老婆打掩護,加上許三年對兒媳婦行蹤的判斷,許三年每天至少有兩個小時是自由的。老婆把兩個孫子一邊一個摟著,睡漫長的、太陽將近西斜的午覺。老婆說孩子太頑皮,夜里不早睡,必須把這覺補足。許三年想說正因為這一覺太長,他們夜里才不睡。不過他沒說,他已經貪婪地愛上半下午的陽光和聊天。

那天如常。下午兩點四十五分,許三年看見老婆孫子睡得熟,悄悄貓腰穿上鞋走出家門。這處空地就在他們這棟樓下,他們的樓道門正對著空地,家里若有兒媳婦突然回家等緊急軍情,許三年完全可以“化險為夷”。聊天大隊沒有說話限制,老人們東一句西一句,重大新聞中夾雜著家長里短和喜嗔怒罵。一會兒是哄笑,一會兒是哀嘆,一會兒又是集體討伐……突然一陣嘈雜,有人往后面跑去。有好事的老人背抄著手,轉過去看。不愿動的沒動,反正一會兒就有新聞送達。果然沒過幾分鐘,一個老頭氣喘吁吁地跑來:“老許,快,你孫子從樓上掉下來了。”

“哪個老許?”

“算得快老許。”

另一個老許說:“嚇死我了!……不對呀,我孫子上學去了。”

許三年說:“我的兩個孫子和他奶奶睡覺呢。”

老頭說:“沒錯,就是你家,從后窗戶掉下去的!”

許三年拔腿就跑,跑不動,兩個老頭架著他跑。

樓后已經聚集了好多人,他們腳下的石子小徑上有一攤血。許三年大腦一片空白,他往八樓他家的窗戶看了一眼,看見老婆半拉身子耷拉在窗臺上,胳膊軟軟向下,暈死過去了。許三年也暈死過去了。

一周后,許三年和老婆回到農村的家,拿走光纖板的鄰居主動把光纖板送回來,幫助他們安好。買走驢子和大白豬的鄰居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字排開站到他們面前,一個代表說:“驢和豬都到了壽限,殺了吃了。你們放心,年下我們的殺了送你們一扇。”許三年什么也說不出來,老婆咧開嘴無聲地哭泣。

河套平原的初冬一片靜寂,許三年睡不著,從空蕩蕩的客廳走出來。老婆患了失眠癥,他們分房睡。許三年在院子里徘徊,驢圈空了,豬圈也空了,許三年回來了,他的特異功能徹底消失,他和兒子兒媳婦的關系岌岌可危。

許三年的心在暗夜里針刺一般疼。

老婆走過來靠在他身上:“我們后半生怎么過?”

許三年噙著眼淚說:“我們自己過!”

許三年的眼睛像河套平原三月開凌的黃河水,嘩啦嘩啦地流動。

麥子啊麥子

藺八叔挑開渠口,撇腿邁到一處堅硬的田埂上,回頭看見水像趕集似的從大渠流進麥田。田里的麥子半個月前才澆過水,滿眼的禾苗長勢喜人,正努力從葉片間抽出寶貴的穗子來。這個季節,所有的農作物都長到了人的大腿根,所以視野還算開闊。藺八叔四下看看,偌大田野沒有一個人,只有初夏的熱風和他一起執拗地堅守著田園。田園還是過去的田園,只是莊禾的種植結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不用整天出工拔草除地精修土壤,只消春天播種秋天收獲就可以過上富裕的生活。而藺八叔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一切,他的孩子們口中的老思想總是出來作祟,令他無法適應或者說是融入眼前的新生活。

他正在為這些變化而煩惱,傳來“嘟嘟”兩聲響,黑油油的村道上駛來兩輛電動車,一紅一白,在半上午的陽光下反射出鋁制品的光芒。來人是富貴媳婦和長生媳婦,正在議論一個廣場舞動作。

富貴媳婦說:“你看錯了,不是酒盅盅翻手,是蓮花指。”

長生媳婦說:“視頻太模糊,看不清楚。”

兩人同時看見藺八叔,又同時捏住電動車把手。

“藺八叔,您今年又種了這么多麥子?”長生媳婦問。

藺八叔向她們的方向看過去,但并不真正看她們,而是停留在她們中間的一株沙棗樹上,說:“種,年年種,我吃自己種的麥子心里踏實。”

富貴媳婦“咯咯”笑著說:“藺八叔,如今不會斷糧,您不用擔心,少受些累吧!”

藺八叔收回目光,他覺得即使不去看富貴媳婦和長生媳婦那火紅的運動服,只看那株長了幾十年的沙棗樹,他的眼睛也無法逃離那繁華的艷色,它們的濃烈總是把歷經數年而暗淡無光的沙棗樹逼退成一片幻影。

藺八叔不滿地由嗓子眼兒里“哼”了一聲,看著歡流的水說:“怎?又去鎮上跳廣場舞?地不管了?”

長生媳婦不好意思地說:“藺八叔,現在的地不用人管,家里營生也少,去娛樂一下。”

藺八叔繼續低頭看水,說:“過去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們如今倒好,家一撂,跑去跳舞,惹得方周二圍的男人們也拴不住心,唉,我也說不住你們,去吧去吧!”

富貴媳婦說:“鎮上支持我們運動,我們的男人也沒說二話,藺八叔您多慮了。”

藺八叔被噎得一愣一愣,半天不說話。富貴媳婦和長生媳婦互看一眼,一齊收腿、擰車把,走了。

藺八叔煩躁地蹲下抽了一支煙。是啊!他有什么權力指責現在的年輕人,他們趕上了好時候,生活多姿多彩是應該的,難不成再倒退到七八十年代去?況且,他的三個兒子找的三個城里媳婦也整天描眉畫眼,他不也只能假裝沒看見?藺八叔看到水兒和過去一樣歡跳著,發出滲入土地時“汩汩”的聲音,這使他想起父輩們眷戀這片土地的剪影——被曬得紫赯色的、皺紋溝壑的臉上,一看到綠油油的莊禾就抑制不住地笑,那瞳孔反射出來的成熟的麥子與眼仁的顏色交匯成一道無比璀璨的光芒。他曾經也如父輩,但現在被越來越多的變化侵蝕,不滿的情緒時時發作。村里的年輕人都怕他拿過去的老一套教育他們,就連剛才他說的過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婆也對他心生怨懟,說他食古不化,是現代農村的木乃伊。

“我就木乃伊了,怎?”藺八叔竟自言自語起來,同時他想起小兒子在春天麥子下種時說的話——

兒子:“我只跟你種,可沒時間回來收,你早些聯系收割隊。”

藺八叔:“不行,你們哥仨都得給我回來!”

兒子:“這是為什么呀?現在誰還在七月大熱天跑回農村割麥子?再說我們在城市打拼不容易,你能不能不添亂?”

藺八叔:“別說沒用的!”

藺八叔記得當時小兒子氣得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怕藺八叔使出收拾他們哥仨的掃襠腿,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繼而說:“反正我不回來!”

藺八叔不怕他不回來,他有殺手锏,是小兒子的女朋友童童。他會在確定下割麥子的前兩天,分別給大兒媳婦、二兒媳婦和童童打電話,告訴她們:“你媽備下腌豬肉了,還有你們愛吃的米涼粉,你媽會親自在大灶上給你們做。”然后他會婉轉地說:“收割機收的麥子不好吃,把筋氣都破壞了,咱們今年還是自己割,放心,你們只管和你媽在家待著,麥子有我們父子四個就行!”三個城里女子當然不了解割麥子的苦累,一聽說有農村的好飯食等著她們,巴不得請個小長假,當作回農村旅游。再者,老人低牙下口、拐彎抹角地請她們回去,于情于理她們都不能拒絕。她們回,三個男人必須回,藺八叔的目的就達到了。不過這種伎倆已經用過一次,不知這次管不管用。

臨近中午,天氣熱得像火燒,藺八叔蹲在田埂上出了一身臭汗。他摘下草帽,當扇子給自己扇涼,這時村道上又駛來一輛藍色電動車,姬七老漢坐在上面搖頭晃腦,嘴里“哼哼嘰嘰”,好像在唱二人臺《夸河套》的調兒調兒,卻不是原來那個詞。這也讓藺八叔生氣,如今看個戲,味兒全變了,根本找不到以前的感覺。關于這一點,老婆反駁說:“有些戲就得改,比如《卷席筒》《鞭打蘆花》,現在還有席子么?還有人把蘆花當棉花嗎?你的老腦筋也得改。”

藺八叔堅持自己的傳統思想,并且與所有的新鮮事物為敵。他也不想和緊跟形勢的姬七老漢說話,他背過身假裝看麥子的長勢。

“喲,老藺,還在落后的戰線上站崗呢?”姬七老漢挖苦他。

藺八叔回敬:“是啊,不像你姬七老漢會享福,又回鎮上買饅頭?”

“你猜對了。老伴炒了芹菜,要貼餅子,你說現在誰吃那玩意兒,水了吧唧的,買饅頭去。”姬七老漢得意揚揚地說。

“去吧去吧,你電動車充的電也值那兩個饅頭了。”藺八叔不滿地說。

姬七老漢見藺八叔生氣了,反倒高興地說:“現在的日子,誰還死摳著算那仨瓜倆棗,好好享受美好生活吧!”說罷一忽閃不見了。

藺八叔悵惘地站了一會兒。水灌滿一片地,正試圖沖垮田埂跑到鄰近的玉米地玩耍,藺八叔看見,一鐵鍬上去,把豁口用泥堵了,澆水行動結束了。

藺八叔肩扛鐵鍬踏上那條祖祖輩輩走的村路,這路經過三次變遷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一馬平川,筆直纖細,就像大姑娘的腰肢。不過他還是懷念以前的老路,依勢而修,曲折蜿蜒,一眼望不到村,回家的熱望由此變得異常珍貴。不像現在,沒有隔自然不存在閡,人與人之間如同這條沒有阻隔的路,比透明玻璃還透明。路的質地自不必說,科技尤其眷顧路橋建設,修這條小路僅用了12天,20個工人,全是現代化工具,質量一次性過關。交工那天村民全來了,姬七老漢故意上路踩了踩說:“我檢驗一下看能把瀝青踩一個坑不?”結果他踩踏、蹦跶,極盡破壞之能事,小路就像戴了鋼殼紋絲不動。路通后,村里的電動車就多了。說起電動車藺八叔就氣不打一處來,村民現在手里有兩個錢燒包得不行,一個買一群買,一哄而上,整日突兀穿行,不是撞到了剛出門的小孩,就是碾壓了誰家的兔子,麻煩不斷。村主任倒想得開,他說這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出現的新問題,應理性對待。理性就是不大驚小怪,說的就是藺八叔這種腦筋不開化的人。藺八叔心想,我不是不開化,是那個什么……有一個時髦詞,他死活想不起來,對了,悲天憫人!他總是擔心人太嘚瑟把福抖落盡以后受大罪。除了沒心沒肺的姬七老漢,估計上了年紀的人都有這種擔憂。

路過村中超市,藺八叔決定買一點割麥子時喝的八寶茶,他知道現在買有點早,但他想把這些東西一點一點往回買,別等到那幾天缺五少六的讓人心煩。進了超市,沒有人,門角有個小孩在嗑瓜子。藺八叔問:“人呢?”小孩沒抬頭:“我不是人?”藺八叔說:“我是說大人。”小孩離開門角,藺八叔才看清那不是孩子,而是一個個子極小的男人。“超市轉給我了,您要什么?說話!”小個子說。藺八叔有點不好意思:“我要八寶茶。”小個子站在貨架邊看了看,八寶茶在第三層,他夠不著。藺八叔本打算去幫他,卻見他很快拉了一張凳子,跳上去,夠到了八寶茶。“八塊五。”小個子又嗑起瓜子,瓜子皮亂飛。

藺八叔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小個子說:“找不開。”藺八叔說:“那我沒零的。”

小個子說:“掃碼微信支付吧!”“什么?微……我不會。”藺八叔很生氣。

他想起去城里大兒子家出去買蔥,店員讓他微信支付,他不僅不會,微信紅包里還沒有一分錢。店員說他們的店只收微信付款,這樣老板在家就收到到賬信息了。結果蔥沒買成。回去的途中他看到花圃里有幾行蔥,進去掐了幾根蔥葉,心想好歹把這頓飯做了,卻被小區保安當成賊帶到物業辦公室。幾經周折,驚動了兒子兒媳才把他保出來。此后他進城,凡是涉及掏錢的事情全由兒子負責。在城里他是落伍的,沒想到如今這股微信支付風刮到了農村。

“放著看得見的錢不收,手機微信支付,手機手機,難道手機就是一切?”藺八叔終于發作了。

小個子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出去,說:“你說對了,如今帶個手機能走天下。”

他見藺八叔確實掏不出零錢,只好把手里的瓜子放在柜臺上,轉到貨架后面的里間,攥出一把零錢。

“不是有零錢嘛。”藺八叔說。

小個子說:“微信省事。”

“數錢的聲音多美妙,那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的。”

“咋摸不著?到賬的‘嘟聲也非常美妙。”

藺八叔懶得跟他多費口舌,他本想再買幾副線手套,但微信支付的事敗壞了他的興致,他扭身走出超市。回到家,老婆正躺在炕上蹺著二郎腿斗地主,見他進門趕緊收了,笑著問他想吃啥,要不要拌個涼菜喝兩口。他沒應,兀自脫了鞋上炕,躺在剛才老婆躺過的地方,閉上眼睛生氣。

老婆溜進廚房做飯,手機還帶在身上,放著一首情歌,什么“男人的心一喝就醉,女人的心一碰就碎……”他咳嗽一聲,老婆把音量關小,但還是能聽見。他伸手從窗臺上把小錄音機拿過來,摁了一下,《卷席筒》開唱:“小兄弟折筆摔瓦硯,一霎時難壞我曹寶山,看起來該我路絕前程斷……”他喜歡聽這些。他不知道老婆是如何學會手機上那些功能的,QQ、微信、淘寶,還有拼多多,經常給他拼一些質量不過關的東西回來。他還會用視頻跟城里的兒媳婦看臉,藺八叔把那稱為“看臉”,可不是嗎?屏幕上出現兩張夸張的臉,連粉刺痘痘都看得清楚,比見光死還可怕,卸掉妝容的兒媳婦異常恐怖。藺八叔反對老婆視頻,也不允許她再給自己拼這拼那,更不同意她把卡綁在微信上,那種不見錢的交易容易催生人的購買欲,他可不想培養敗家娘們,讓錢白白流走。

聽著老戲想了許多,藺八叔心里的氣還是壓不下去,他翻了個身爬起來沖廚房喊:“還不吃飯。”“吃、吃,下來吃吧!”老婆在廚房回應。

藺八叔趿拉上拖鞋走進廚房,看見餐桌上擱著一個小灶,上面坐著一只小鍋,鍋里的湯開了,發出“吱吱”的聲音。老婆正把一些肉和菜端上來,切得一點也不講究。“這是吃什么?”藺八叔奇怪。“哦,吃燙菜,兩人,省事。”老婆說。“省事?不吃更省事。”他說著揭開小鍋看,湯上面飄著蔥蒜枸杞和一些香菜葉子,不見一滴油。老婆推開他的手,遞給他一只碗,里面有又稠又膩的醬。老婆把肉菜一股腦放入小鍋,小鍋偃息了一會兒立刻爆開,水滴四濺。又煮了一會兒,老婆說:“吃吧!”自己首先挑了一筷子,蘸著碗里的醬吃起來。

“什么燙菜?不就是火鍋么。”藺八叔不滿地說。

老婆笑笑:“火鍋是吃一點放一點,燙菜是全煮進去。城里人的新名詞。”

藺八叔扔下筷子:“吃也趕時髦,正經飯不做了?這能吃飽?”

老婆說:“一會兒給你湯里下掛面。”“我不吃那沒營養的東西,放著我地里種的麥子加工的白面不吃,吃掛面,你吃吧!”老藺越說越來氣,尤其是說到他的麥子,他更加不能自抑地咆哮起來。

老婆不敢說話,低頭吃飯,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碗里。藺八叔又上炕睡去了。

這次掐架一直冷戰到麥子成熟,孩子們捎話來說七月十號回來,十一號開鐮。藺八叔把開鐮需要的東西拉了一個單子,這回沒去村中超市,而是直接去了鎮上。

快到鎮上的時候,他的女士彎梁自行車車胎爆了,他只好推著走剩余的路。這時姬七老漢騎著電動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丟下句“有好戲,我先走了。”藺八叔望著老姬的背影,心中憤憤不平:“為老不尊,哪兒都落不下你!”他同時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陽,曬出他一腦門子汗。他真想把這輛破自行車扔進路邊的渠里,立馬也去鎮上買一輛電動自行車,他又不是買不起,但他竭力做出淡定的樣子,他不能跟著老姬那家伙揚黃土。

在鎮口補車胎時,鎮政府大院傳來喧鬧聲,不時有小孩跑到對面的街上,買雪糕后又返回去,似有什么勾著魂。“你去看熱鬧吧,我補好叫你。”修自行車的說。“不看,你趕快補,我忙著呢。”藺八叔說。修自行車的看了他一眼,在找到的破洞上搓了兩下,抹了一點膠,稍停一會兒,按上一塊同自行車胎同樣質地的橢圓形皮子,摁了摁,開始安裝。“你的車子太老了,以后不給修,我們只修電動自行車。”修自行車的說。藺八叔覺得臉一陣發燒,這輛車子是大兒子小區的“車尸”堆里最光亮的,小區物業管理員說:“這和偷蔥性質不一樣,你推走是給城市做貢獻。”藺八叔狡辯:“我沒偷蔥,在我們農村,不管路過誰家的地,掐些個蔥葉根本不算什么。”管理員說:“大爺,那是農村,這是城里。”如今這輛城里光亮的自行車也不受農村待見了,農村的修車攤居然也只眷顧電動自行車。藺八叔又萌生了去買一輛電動自行車的想法。

這時,富貴媳婦穿著秧歌服、畫著大花臉從鎮政府跑出來,她似乎在尋找什么,東一頭西一頭亂撞,捂著肚子,齜牙咧嘴的樣。看見藺八叔,顧不得男女有別,問:“哪兒有廁所?”修自行車的插嘴說:“遠著呢,對面田里。”富貴媳婦皺了一下眉,看見藺八叔身邊的自行車,眼睛一亮,奪過就走。藺八叔知道她急,任她騎去,悠悠地說:“咱這破車能走田埂,你讓電動車上去試試,栽你個狗吃屎。”修自行車的沒說話,收了藺八叔的錢,鎖上工具箱,也去鎮政府看熱鬧。

富貴媳婦回來后把車交給藺八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節目快到了,我得趕快去。”藺八叔沒說什么,騎上自行車先她一步離開。

路過鎮政府,藺八叔看見里面人山人海,姬七老漢正在人群里侃大山,唾沫星子橫飛。踩高蹺的長生媳婦利用高蹺的優勢,翹首尋找富貴媳婦。當她的目光碰到藺八叔的目光,倏地躲開。藺八叔知道很多年輕人對他是這個態度,他覺得他們沒禮貌到家了,但年輕人背后則說“老頑固的眼光使人覺得自己不務正業”。不過沒關系,既然誰也改變不了誰,那干脆連目光也不要交集,就不會產生不舒服的感覺了。

長生媳婦看見了富貴媳婦,喚:“快,集體表演之后是咱們的廣場舞,你把服裝準備好。”富貴媳婦要給長生媳婦說什么,長生媳婦踩著高蹺耳朵也高,聽不到,富貴媳婦提高音量說:“藺八叔也來了。”長生媳婦說:“看見了。”她又望向門邊,藺八叔已經不見了。

藺八叔彼時正蹲在副食品商店挑揀店主積壓下來的籮子,他怕家里的粉面生蟲,得用籮子篩一篩。他給三個兒媳婦應承下做粉皮給她們吃,不能食言,況且這手工的粉皮是誘惑她們回家的利器,他要把材料備得足足的。選好籮子,他又細心地多選了幾種調味品,都是他在城里大兒子家見過的,雖說他遵循傳統,但這是孩子們喜歡吃的,為了讓他們年年回來割麥子,他決定遷就一下他們的胃。

當一切采購齊備,藺八叔自行車后捎架上已經滿滿當當,他瞇瞇笑著,推著自行車穿過鎮子悠長的街,向家的方向走去。鎮政府大院的節目結束了,人流散去,兩名清潔工在打掃院落。修自行車的也回去了。他聽見一個過路人說:“電動車質量好,一般壞不了,壞了可以以舊換新,這修車的快餓死啦。”這話與修自行車人說的話形成強烈的反差,藺八叔早已習慣世事的矛盾,盡管剛才受到修自行車人的奚落,此時聽到這話并沒得到復仇的快感,反而生出一種村主任常說的“新農村新矛盾”的擔憂。

午飯時間將到,鎮上行人稀少。他走時安頓老婆做燜面,強調必須是手搟的面條,一橫一豎剪兩下的溜長豆角,用豬油和腌肉,架柴火在鐵鍋上做。他之所以交待得那么清楚,是因為老婆越來越現代派,做飯用電磁爐,一開火就煳鍋,常把飯搞得煙熏樣,味同嚼蠟。他覺得柴火鐵鍋做出來的飯才有人間煙火味兒,味道香得要命。藺八叔想著燜面,加快車速,突然聽見身后鬼哭狼嚎:“出人命啦。”又喊“老姬、姬老七”。藺八叔跳下自行車,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確實有人喊姬老七的名字。他返回去問:“老姬怎么啦?”沒有人理他。

幾個酒氣熏天的人把姬老七抬出來,他渾身是血,還在胡咧咧:“我醉?你才醉了!打我?來呀!”藺八叔奔過去,抓住老姬的手:“你怎么了?”老姬沒說話,旁邊抬他的人說:“兩桌人吃飯,話竄了桌子,一桌不服一桌,那桌扔過來一個酒瓶子把老姬開瓢了。你是誰,他家親戚嗎?趕快看怎么辦?”藺八叔說:“你們在一起喝酒不是朋友?問我怎么辦,我知道怎么辦?”那人說:“什么朋友,剛才看熱鬧認識的,再說以前來鎮上買籽種經常打照面,今天一拍即合說喝酒,喝出個這事!”藺八叔聽說是酒瓶子砸的,估計沒多大事,指揮喝酒的一干人把老姬抬到鎮衛生院。

村主任接到消息也來了。老姬輸液的時候,藺八叔和村主任蹲在鎮衛生院外面的一株黃金葉樹下說話。村主任嘆息說:“瞧,這也是現代農村的新矛盾,人們手頭有錢了,吃飯下館子K歌,喝出事了吧!”藺八叔沒說話。村主任又說:“還有那些跳廣場舞的女人,有的男人不理解,經常干仗,還鬧離婚,這也是新矛盾。”藺八叔照舊沒說話。

一直到傍黑時分,老姬輸完液,不喊頭暈了,村主任和藺八叔才帶他起身回村。村主任用老姬的電動車載著他前頭先走,藺八叔后頭騎自行車慢慢走。快進村時,藺八叔遠遠看見老姬坐在地上,手護著頭,身子歪斜著。村主任在原地打轉,說什么聽不清楚。走近才知電動車突然斷電,把老姬摔了一跤。藺八叔沒停,從他們身邊緩緩騎過去,不一會兒就到家了。

姬老七自此留下頭暈的后遺癥。

七月九日,孩子們陸續到家,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忙”“累”。小兒子和女朋友童童晚上才到,到了也不安生,小兒子一直在接電話打電話,家里信號不好去外面,外面不好又上房。按照慣例,開鐮前夜不僅吃一頓好的,還要開一個家庭會。小兒子的忙碌把這一切推遲了。藺八叔臉色很難看,大兒子怕老爹用掃襠腿收拾他們哥仨,以老大的身份命令大家關閉手機,圍坐在一起,聽候老人分派明天的任務。有兒媳婦們在,藺八叔極力收斂著性子不發火,但事后他出去把自行車狠狠踹了一腳。第二天,老婆大呼小叫地說自行車變形了,騎不成了。藺八叔沒搭理她,讓大兒子把車子提出去給了收破爛的五保戶李老漢。李老漢要給五塊錢,大兒子笑著推了。

終于開鐮了!藺八叔站在黃澄澄的麥田心潮起伏,別人家的麥子都只有豆腐似的一小塊,他家的連成好大一片,滿足了藺八叔對小時候一眼望不到邊的麥田的回想。三個兒子穿著老婆找出來的舊衣服,立馬像受苦人的樣。小兒子的臉油光水亮,被太陽一曬竟起了一層痘痘。他戴著墨鏡,愁苦地站在田埂上,說:“這么多,啥時候能割完,我城里的生意怎么辦?”老二說:“不行咱們分包吧,分到手上不管用什么方法割完就成,怎么樣?大哥。”老大為難地看父親。

藺八叔出來時看見三個兒媳婦趴在窗玻璃上看他們父子兵,當時藺八叔是驕傲的,什么也沒想,此時經二兒三兒一提醒才明白兒媳婦們的用意,她們大概也是急著回城呢。老婆硬跟出來給他們送茶,還順手去村中超市買了三頂加大草帽,讓三個兒子用來遮擋盛夏炙烈的太陽。孩子們在城里生活久了,每年割完麥子等于活剝一層皮,大的叫二的喚,小兒子紫外線過敏,回去就得輸液。這些事他們從來沒對父親說過,怕他說他們嬌氣,下回更加兇狠地教訓他們。“我同意二哥的提議。”老三說。“你基本可以不發言,同意無效,老人說了算。”還是老大有老大樣,他對弟弟們說。

哥仨一齊望向父親。老婆也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失望地說:“算啦,還是手割吧!”“不,”藺八叔突然說,“我們分包,每人二畝地,自己干自己的,不看過程看結果。”藺八叔的轉變令家人詫異,他們喜上眉梢,馬上在心里盤算自己如何消化這二畝麥子了。

藺八叔給老大交待了分配結果,就走進自己分的麥田里,手一揮割下今年的第一把麥穗。

三個兒媳婦接到三個兒子打的電話,一陣風似的來了,兩兩一對商量如何割。藺八叔假裝沒看見,揮汗如雨地在自己的麥田里奮進。老婆也尋了一把鐮刀和他一起割,沒辦法,分開了,他們是一家,得同心協力。

老大最終決定效仿父親用手割,不過為了加快速度,他讓媳婦去鎮上雇了一個人。“我是長子,我得沿襲家族傳統,雖然雇了個幫手,大方向沒變。”老大說。

老二老三決定用河南人的收割機,機器已經在不遠處的地里開動了,不過村民都在排隊,他們暫且排了一個號。

因此,當藺八叔和老大按照計劃在地里用笨重的鐮刀割麥子的時候,老二老三在家里吃著現做的粉皮納涼,等河南人的電話。

到了第三天,眼見父親和大哥的麥子越割越少,即將大功告成,老三老三開始著急。他們給河南人打電話,河南人說:“你們村的麥子越種越少,機器大,麥田小,調不開,反而窩工了。”讓他們再等等。

到了第四天,天突然陰成一張黑臉,藺八叔放下話,若下連陰雨糟踐了麥子,不會饒過他們。他們趕快查天氣預報,果然有三天的不確定雨期。事不宜遲,麥子就是父親的命,他們趕緊拿著鐮刀跑出去,慌頭慌腦地割起來。

云越壓越低,收割機在旁邊的麥田轟鳴。一個河南人跑過來問老二還用不用機器,老二說當然用。機器很快開過來,由于麥田大、麥子多,機器不受阻礙地突突向前,下面割、吞,上面就看到了麥粒。一輛四輪拖拉機很快裝滿小麥,童童領著車回家入倉。

兩隊人馬幾乎同時到達終點,雨也開始密集地下起來。老二老三的麥子不僅收割完畢,同時還入了倉。藺八叔他們的麥子雖然割完,但都在地里倒伏著,麥粒還掛在稈子上。藺八叔恨不能變出一雙塑料翅膀把雨遮住。

第二天雨停了,老二老三收拾好行裝,準備回城,一輛收麥車迫不及待地開到他們家。

“把您老的麥子賣給我們吧!”一個老板握著藺八叔的手說,“我們只要純綠色、天然的麥子,說吧,多少錢?”

藺八叔以為他們開玩笑:“后生,現在市場不缺白面,不缺白面也就不缺麥子,你這譜擺得有點大,我老漢不傻。”

老二也有些生氣:“你別欺負農村人老實,他們說了價能算數嗎?”

老板說:“聽說老人家從種到收一直堅持手工操作,我們要的就是您割倒的小麥。您老報個價,您說多少錢就多少錢。”

老三插嘴說:“有有有,倉子里多的是。”

老板笑笑:“對不起,我們只買鐮刀割的小麥。”

老二老三同時問:“為什么?地是一樣的地,麥子是一樣的麥子,只不過最后一道工序是收割機割的,能有多大差別。”

老板說:“吃是沒多大區別,但我們是搞微輔食營養工程的,對小麥要求很高,一個環節都不能省略。”

老二老三看看倉里堆積的小麥,神情里升騰起一股歉意。

藺老八在村主任的見證下和老板簽了三年純手工種收小麥合同。村人們都來看熱鬧,老姬歪著開過瓢的頭說:“純手工?我買那些個饅頭都是機器做的,不行,今天開始自己家里蒸著吃。”

“咦,老姬叔真會跟風。”長生媳婦說。

“去去,這是最新時尚。”老姬說。

藺八叔聽著他們的調侃,心里暗暗生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那感覺洇染了一絲堅守后的快慰,隨著驕傲之氣一并克制到心里去了,他不允許自己喜形于色,孩子們都看著呢。

“藺八叔,我給您微信轉賬。”老板掏出手機,手指一點屏亮了,他的瞳孔緊跟著也亮了。

藺八叔不由地望向村中超市,那個小個子店主正倚著門嗑瓜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在場所有人都望著藺八叔,等著看他點收款后眼睛亮亮的樣子。藺八叔把手伸進兜里,掏出大兒子用舊的手機,手顫抖不已。

村主任憂愁地說:“唉,這又是新農村出現的新矛盾啊!”

[責任編輯 阿日希]

主站蜘蛛池模板: 成人毛片免费在线观看| 国产日韩欧美精品区性色| 国产精品一区在线观看你懂的| 在线另类稀缺国产呦| 国产国产人在线成免费视频狼人色| 亚洲无码高清视频在线观看| 福利视频一区| 91在线国内在线播放老师| 啪啪永久免费av| 色哟哟精品无码网站在线播放视频| 色天天综合久久久久综合片| 毛片免费高清免费| 成人国产精品网站在线看| 欧美在线视频不卡| 免费人成网站在线高清| 久久综合成人|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桥未久| 精品中文字幕一区在线| 毛片三级在线观看| 91在线高清视频| 97青青青国产在线播放|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深田咏美| 手机在线免费不卡一区二| 欧美黄网在线| 青青草原国产免费av观看| 99re经典视频在线| 久久semm亚洲国产| 成人国产小视频| 毛片基地视频| 久久免费视频6| 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mv| 国产办公室秘书无码精品| 日韩av手机在线| 中文字幕在线观| 国产一区成人| 在线亚洲精品福利网址导航| 亚洲第一黄色网| 香蕉久久国产超碰青草| 四虎成人精品在永久免费| 在线观看亚洲成人| 国产欧美日韩91| 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在线| 国产在线视频自拍| 人人爽人人爽人人片| 国产成人综合久久| 久久a级片| 国产美女精品一区二区| 亚洲高清中文字幕| www.av男人.com| 2021国产乱人伦在线播放| 亚洲色图欧美一区| 97se亚洲| 在线综合亚洲欧美网站| 亚洲欧美在线看片AI| 在线观看国产精美视频| 国产v精品成人免费视频71pao| 成人国产免费| 成年人视频一区二区| 国产又色又爽又黄| 黄色在线不卡| 亚洲三级色| 国产91小视频| 国产主播喷水| 中美日韩在线网免费毛片视频| 亚洲欧洲日产国码无码av喷潮| 久久久久中文字幕精品视频| 国产91在线|中文| 国产男人的天堂| 最新午夜男女福利片视频| 亚洲区第一页| 日韩第九页| 最新午夜男女福利片视频| 999国产精品| 九九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任我操在线视频| 在线播放91| 日本精品视频一区二区| 国产成人欧美| 成人免费一级片| 18禁黄无遮挡网站| 国产乱人伦精品一区二区| 国产成人高清精品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