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彩霞

圖/ 春 生
抗日戰爭爆發后,有志青年誓死不做亡國奴,紛紛尋求抗日救國之路。上海女青年姚維鈞也辭別家鄉,一路輾轉,最后到達貴陽,考入了為躲避戰亂從上海遷至此地的大夏大學(今上海華東師大,抗戰時期遷址更名為大夏大學)。在大學里,她和進步同學一起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抗戰宣傳中,她們發傳單、編節目、上街頭演講,鼓動民眾奮起抗日,日子過得充實無比。她還在這里邂逅了自己后來的丈夫黃炎培。
1941年12月的一天,大夏大學的演講臺上一位圓臉大眼、性情敦厚的先生正在作抗日演講,他的上海鄉音、愛國激情瞬間感染了臺下的姚維鈞,原來他就是應邀來演講的知名民主人士黃炎培。
作為同鄉,已經32歲的姚維鈞雖然沒有見過63歲的黃炎培,卻對他仰慕已久:他十幾歲失母喪父,靠勤工儉學完成學業;青年時轟轟烈烈辦教育,擔任浦東中學首任校長,又開創了職業教育的先河……
其實,在給好友的信中,她也不止一次地透露自己對他的愛慕之情,但使君有婦,愛再熱烈,她也只能埋在心底。不過此時的情況不一樣了:他的妻子已經在一年前病逝,他含淚寫下的悼妻詩“誰說天長地久來,吾生萬念一時灰”讓聞者無不動容。在他激情演講的背后,她也看出了他的憂傷和落寞。埋藏近二十年的情感復蘇了,她決定與他結識。
不久,她鼓足勇氣給已回重慶的黃炎培寫了一封信,說愿拜他為師,并介紹了自己的學習情況。二人的通信就此展開,她稱他“任之(黃炎培的字)吾師”,他則叫她“維鈞學友”。
漸漸地,同樣離別家鄉為救國奔波、同樣的憂國憂民情懷讓他們的心靠得越來越近。二人經常在信中交談彼此的想法,從國家談到個人,從工作談到生活,黃炎培因思念妻子而緊閉的心扉也漸漸打開,他也慢慢走出了悲痛,相互間的關切與欣賞讓他們自然而然地升級為密切的異性朋友。
作為盛名在外的民主人士,黃炎培的妻子去世后,登門說媒者眾多,對此,他一一婉拒。經歷過坎坷命運,洞察過無數人心,他需要的是一個事業上理解他、情感上又能與他“火烈烈”的詩心相契合的女子。此時姚維鈞寄來一首《沁園春》:“孤鶴高飛,越海沖天,別盡舊人……無言久,有一腔熱血,相映紅輪。”她的才情和詞中流露出的憧憬讓他情不能自已。回信中,他以一篇洋洋灑灑的《論家庭再造》表明了自己對婚姻的認真態度,并附一信箋表達了鮮明的愛意,將自己與姚維鈞的感情和家國之情合奏:“我和你只有兩顆鮮紅的心,兩顆并成一顆,怎么樣可以發生效力,把世界和我們的國家弄好一點……”
盡管他從未見過她,盡管他們之間隔著31年的時間長河,但這份感情讓他珍惜。在信中,他多次坦誠地對她說,因為想念她,“我又哭了”。她不得不哄他少哭,“哭果然能使胸中暢快,但損害眼睛,觀吾師照相上之眼,知為多哭所致”。
面對他情到深處的熾熱奔放,她既意外又感動,但她又是智慧和理性的。畢業前,他給她寄來一筆錢,她婉言謝絕,堅持原封不動奉還。
閱人無數的黃炎培深深折服于姚維鈞的品格,此后更加敬重她。二人相識的幾個月中,經過百余封書信往來、多首詩詞唱和,他已認定他們互為靈魂伴侶,并約定了見面的日子。
1942年8月,姚維鈞大學畢業后來到重慶,通信八個月的二人終于正式見面了。佳人雖姍姍來遲,見面卻是驚喜,她一頭短發,服裝簡樸,甚合他意。對于愛,時間既是分鐘,也是世紀,他再也不想等待,六天后,二人就舉行了婚禮。在告親友書中,他寫下了八個字:“佳人易得,同志難求?!?/p>
婚后,姚維鈞一邊在巴蜀中學執教,一邊承擔起撫育黃炎培未成年子女的任務。黃炎培忙于公務常常晚歸,她便在家中眺望等候,并作詩云:“觀音巖上久徘徊,販者紛紛飽橐回?!秉S炎培則答復:“觀音巖上市聲稀,夜夜夫人迎我歸?!倍酥鴥樯钣纱丝梢?。
抗戰勝利后,黃炎培主動奔走于國共和談,姚維鈞則全力支持他;他從延安訪問回來后,他們閉門謝客,他口述,她執筆,合作完成了《延安歸來》。他與毛澤東那著名的“窯洞對”(也稱“黃炎培周期率難題”)就出自她筆下。然而和談失敗了,因不滿國民黨內戰,黃炎培帶頭發表署名文章批評蔣介石,預料之中,他被列入暗殺名單,家人也跟著陷入危險。
接著,他迎來人生最艱難的時期,她不得不跟隨他奔波逃難,以致腹中的孩子不幸早產。他們一度靠賣字為生,但對此磨難,她毫無怨言,毅然選擇和他一起面對。共同的救國情懷把他們緊緊系在一起,1948年,她過生日時,他感激地寫下:“出處商量關大計,將才許國兩心齊。”
磨難過后是平靜。次年,在毛澤東和周恩來的盛情相邀下,71歲的黃炎培出任副總理兼輕工業部長,姚維鈞放棄自己喜愛的教師工作,做了他的秘書。
公務之余,他們常常在書桌旁書文寫字,葡萄架下吟詩賦詞。她生病住院,他寫下相思的詩篇;他出版詩集,她親自作序;他把自己最滿意的書法作品送給她,并特意題寫“贈我愛維”。
走過艱辛與動蕩,她為他生育了四個子女,陪他走向事業的頂峰。為了紀念這段不平凡的歲月,1954年,共同生活12年后,黃炎培特意定制一部紫紅色封面的紙夾,里面是古色古香的信札,重新抄錄了二人寫的書信、詩詞等,并收集成冊,取名《靈珰百札》。
后來,黃炎培受到打擊。作為他的親密助手,姚維鈞的處境可想而知,短短時日內,不到五十歲的她頭發全白了。但她無怨無悔,聲稱既愛他,就要與他榮辱與共。
1965年,黃炎培病逝,不忍獨活的她也于三年后跟隨他一起去了。
世事滄桑,終歸要化作云淡風輕,唯有二人的《靈珰百札》留下了他們合奏的愛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