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布式防御

郭彥江

2018年1月，美國知名智庫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發布了《分布式防御—一體化防空反導新型作戰概念》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報告共58頁，分析了美軍現有防空反導系統的不足，提出了一種“分布式防御”的新型作戰概念。報告認為，隨著先進武器裝備的發展和作戰環境的變化，以俄、中為代表的國家正在發展強大的“反介入/區域拒止”（A2/ AD）能力，美軍現有防空反導系統將面臨嚴峻挑戰。

發展背景

美軍作戰環境發生了變化。潛在對手國家防空導彈系統和精確制導武器的發展，對美國全球公域介入能力構成了嚴峻的挑戰。隨著精確制導技術的不斷發展，俄、中等國家建立了完善的防空反導系統，具備對陸基和海基目標的精確打擊能力。俄、中等國家發展了無人機載對地偵察監視能力，可為巡航導彈、彈道導彈提供目標指示數據。彈道導彈齊射和“蜂群”攻擊增加了未來作戰的復雜性。先進防空導彈的使用對美國空軍保持空中優勢、地面部隊、物資運輸造成了較大的威脅。中遠程彈道導彈成為“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的核心。美軍認為其武器裝備和技術優勢正在不斷被削弱。一體化防空反導作戰成為美軍未來作戰的關鍵。

美軍需平衡遠程打擊能力和防空反導能力。美軍提出了包括“分布式殺傷”和“多域戰”在內的多項新型作戰概念。“分布式殺傷”由美國海軍提出，是將美國海軍的以航母戰斗群為基本作戰單元的大集群作戰轉型為一種以水面行動群為基本作戰單元分布式作戰戰術。實現美國海軍水面部隊從“側重力量投送”向“力量投送與海上控制并重”轉型。主動和被動的一體化防空反導資產需要彈性和保護。美國陸軍訓練和條令司令部前司令David Perkins認為“美軍需平衡遠程打擊和防空反導能力”。

當前防空反導系統難以有效保護美軍重要資產。美軍當前防空和反導能力容易被壓制。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軍逐漸意識到防空和反導系統體系復雜、攔截成功率低，成本增加、雷達覆蓋不全等問題，這些問題至今尚未得到根本解決。美軍缺乏足夠的能力和靈活性來解決這些問題。攔截彈的高成本使得美軍攔截彈庫存嚴重不足，難以有效保護美軍重要資產。

美軍亟需系統性的、更多的分布式作戰概念。當前關于改進防空和反導系統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改進攔截彈或者傳感器的性能。攔截彈和傳感器的性能和能力對于防御精確制導武器齊射至關重要，但不足以維持長期有效的防御。當前美軍提出了部分的分布式作戰概念，包括一體化防空反導系統、作戰指揮系統、應對無人機“非直射火力掩護能力”、多任務發射架等。分布式防御作戰概念對于這些分布式概念作了集成和延伸，力圖擴展到薩德、愛國者、標準-3以及打擊武器。

現有防空反導系統能力的不足

2017年初，美國陸軍能力整合中心前主任Master少將將導彈防御描述為一種支援前方作戰部隊、加強威懾能力的一種“基本能力”。然而，當前甚至近期防空反導能力無法成為美軍“多域戰”設想的應對未來沖突的“基礎”。隨著空中和導彈威脅的不斷升級和復雜化，美軍防空反導力量已無法滿足未來發展的需要。

火力單元施行“煙囪”型管理，橫向通信能力缺乏。當前美軍防空反導系統施行縱向“煙囪”型管理。低層級導彈防御系統的信息必須傳遞到更高層級，無法互相通信。例如，愛國者反導系統攔截彈只能從其指控系統接收雷達的目標跟蹤信息，無法互相通信，只達到了網絡化、互操作性的基本要求，不屬于一體化的范疇。受制于舊體系發展時的技術限制，現有低級別的防空反導火力單元之間缺乏互相通信能力，造成現有防空反導能力靈活性的不足。

作戰能力嚴重依賴指控系統和預警探測雷達。當前火力單元中心化和“煙囪”型的結構方式導致潛在對手只需對少數傳感器或指控節點進行精確打擊即可癱瘓美國的防空反導系統。在針對伊拉克的“沙漠風暴”行動中，美軍使用戰斧巡航導彈和地獄火導彈打擊了伊拉克防空系統關鍵節點和防空雷達后，伊拉克整個防空系統陷入了癱瘓。2017年6月，朝鮮使用無人機偵察了韓國薩德導彈陣地。如果無人機攜帶簡易爆炸裝置，摧毀薩德系統AN/TPY-2雷達，將會使整個薩德系統失效。北約陸基宙斯盾系統能力依靠部署在土耳其的TPY-2雷達和部署在羅馬尼亞的SPY-1雷達，一旦被打擊，將喪失反導能力。

對于巡航導彈類“非彈道”威脅防御能力不足。自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美軍更加關注來自較小國家的戰區彈道導彈威脅。但美軍對于巡航導彈之類的“非彈道”目標重視程度嚴重不足。巡航導彈對于美軍的威脅不斷增加。2016年10月，美海軍梅森號驅逐艦遭到了也門胡塞族武裝2枚反艦導彈的攻擊；同月1枚阿聯酋軍艦遭到了反艦導彈襲擊。巡航導彈可干擾或欺騙反導系統。美軍多年來對于聯合空中優勢的過度自信導致美軍忽視了短程防空能力。防空反導能力必須在所有作戰任務中有效。

現有防空反導系統對于目標的攔截成本高。隨著傳統彈道導彈突防能力的不斷發展，反導武器復雜程度不斷加深，成本不斷增加。攔截彈生產規模較小、無法連續生產阻礙了攔截彈的規模化生產。復雜的、機動能力強的彈道導彈需要復雜的、昂貴的彈道導彈，如果用于防御氣動目標和炮彈類目標則會造成攔截彈的浪費。例如愛國者-3導彈系統用于彈道導彈的末段攔截，對于巡航導彈、飛機、火箭彈、火炮等目標則無需使用。針對彈道導彈目標和非彈道目標，將各種不同類型的攔截彈混合裝載和高低搭配部署可以幫助平衡防空反導系統的性能、成本和能力。

現有地基探測雷達無法實現360°全向覆蓋。傳感器探測能力的不足是當前防空反導系統的主要缺陷。美軍愛國者系統和薩德系統雷達存在盲區，無法達到360°全向覆蓋。美軍防空反導系統攔截彈發射架被優化為向特定扇形區域發射，雷達需要依靠發射車實現各個方向的覆蓋。隨著未來威脅的發展和作戰環境的復雜化，美軍防空反導系統將容易受到打擊。

分布式防御作戰概念

分布式防御旨在創建一個更加靈活和富有彈性的防空反導架構，將成本施加到潛在對手，使對手任務復雜化。報告認為，未來防空反導力量應更加分散、模塊化，與當前力量相整合。分布式防御主要包含7個方面內容，按發展層級大致方向排列如下：以網絡為中心。可使用任何傳感器進行最優發射；火力單元分散部署，重新定義火力單元；攔截彈混合裝載，一個發射架可進行分層防御；攻防武器同時部署。發射架可同時裝填進攻和防御武器；多任務導彈，可同時執行打擊和防御作戰任務；集裝箱式發射架，發射架可部署在任何地方；集裝箱偽裝，集裝箱部分裝填，大部分空置。

以網絡為中心，可使用任何傳感器進行最優發射。分布式防御通過建立一個統一的、通用的傳感器網絡，允許作戰管理人員使用任何傳感器的跟蹤數據，然后選擇最佳的發射架發射最佳的攔截彈。《聯合一體化防空反導：愿景2020》指出，“合并、融合、開發和利用各種來源和分類的信息，提供給美軍”。一體化和互操作性是導彈防御局開發的彈道導彈防御系統明確要求的特點。更加分布式的一體化防空反導系統的首要條件是建立一支互聯互通的、以網絡化為中心的作戰力量。“傳感器和攔截彈之間應建立連接關系”。一體化能力將是美軍防空反導有史以來最高的優先級。

火力單元分散部署，重新定義火力單元。2010年版《彈道導彈防御評估》報告中提出建立更加機動和靈活性的彈道導彈防御系統。火力單元的分散部署即攔截彈、傳感器和火控系統的分散部署。火力單元的分散部署將創造新的組織可能性，例如，增加分散和移動元素，增強了系統的靈活性，重新定義了作戰管理和指控系統。導彈營的部分組件，甚至單個發射架和傳感器可以被移動，在需要的時候再集成，可以分散開擴大防御區域或使敵人的目標復雜化。以色列鐵穹防御系統已實現遠程火力控制功能。美國陸軍空間和導彈防御司令部前司令David Mann中將指出，火力分散部署的基本原則是將防御能力“下放”和“外放”，而不是依靠“自上而下”的指令。

分散式部署攔截彈、指控單元可以增強系統彈性。例如，對于北約陸基宙斯盾系統的保護，不必將愛國者系統全部部署在陸基宙斯盾系統附近，可以將較小數量的攔截彈分散部署。預計2022年美國陸軍的IBCS項目將提供這種分散部署的能力。近期美軍分布式信息協同中心可為美軍及其盟友愛國者系統提供一定的靈活性部署能力。

攔截彈混合裝載，一個發射架可進行分層防御。另一個創新領域是使同一個發射架可以裝載不同的攔截彈。當前薩德發射架只能發射薩德攔截彈，標準導彈只能從MK41或MK57發射架發射，這是各種發射平臺和攔截彈的特有屬性。一個導彈營裝載有不同的攔截彈，甚至一個發射架裝載不同的攔截彈將極大增加作戰的靈活性和作戰能力。這種混合裝載方式在美軍IBCS項目中的多任務發射架（MML）中已經實現。MML可發射AIM-9X響尾蛇和毒刺導彈，執行短程防空任務。宙斯盾艦可以發射改進型海麻雀、標準-2、標準-3和標準-6等幾種不同類型的導彈。愛國者系統也可以發射不同的愛國者導彈、大衛投石器系統的斯塔納攔截彈。

混合部署和裝載可以為美軍防空和導彈防御增加更多的可能性。例如可在薩德導彈營里增加愛國者-3 MSE導彈的發射裝置，用于末段低層彈道導彈防御，而不是在部署一套薩德反導系統的同時部署一套愛國者系統來保護它。

攻防武器同時部署。發射架可同時裝填進攻和防御武器。一體化防空反導的另一個思路是使發射架可同時裝載進攻和防御性導彈。在大量導彈的攻防作戰中，一個發射架同時具備打擊和防御能力將極大增強火力單元的作戰能力。美國陸軍防空炮兵學校司令Randall McIntire準將認為，將“進攻和防御能力集成至一個快速而靈活的實體中”。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是將進攻和防御型導彈集成至一個火力單元內，甚至集成至一個發射架內。例如，一部AN/TPY-2雷達可跟蹤敵方空中和導彈目標的發射點，在敵方再次發射導彈前定位其發射架位置，將進攻性導彈集成至一個火力單元可更快摧毀敵方發射架。

混合和整合攻防武器將改變“多域戰”的作戰方式。對于美國陸軍，分散化、“集裝箱”化的打擊導彈將為美軍提供“分布式殺傷”能力。美國海軍的垂直發射系統具備同時發射進攻導彈和防御導彈的能力。

研發多任務導彈，可同時執行打擊和防御任務。通過在攔截彈中集成打擊和防御載荷，可使攔截彈同時執行打擊和防御任務。這種多任務能力進一步模糊了“分布式殺傷”和“分布式防御”概念的界限。導彈的導引頭和末制導針對目標而設計，導彈各項技術和小型化技術的發展為導彈多任務能力的發展提供了可能。例如標準-6導彈可同時執行反導、防空、反艦作戰任務。增加新的導引頭和彈頭或可使標準-6導彈具備對地打擊能力，類似于曾經的標準-4導彈。

對戰斧Block4、改進型海麻雀Block 2、陸軍戰術導彈系統（ATACMS）的改進使其具備了反艦作戰能力。ATACMS導彈是美國陸軍“多域戰”提出的“跨域協同、機動作戰”思想的體現。美軍奈克海爾格里斯導彈被韓國引進后變為“玄武”彈道導彈。具備打擊和防御多任務能力的導彈對于薩德攔截彈、地基攔截彈、標準-3等攜帶高成本殺傷器的攔截彈來說意義不大，但對于低成本攔截彈意義重大。

集裝箱式發射架，發射架可以部署在任何地方。當前防空反導和地面發射的導彈大部分由卡車、拖車或發射筒發射。這些平臺是移動的，也是高度可識別的。報告認為可以將發射架從卡車或拖車上移除，放入普通的貨物集裝箱中，美軍稱其為MILVANS。從外觀上看，這些發射架可能看起來像其他的海運集裝箱，但里面可能有獨立的供電、通信和冷卻裝置。每個集裝箱都可以無線連接到更大的傳感器網絡和指揮控制系統。在需要時，無論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上，可以根據需要重新定位這些集裝箱，執行導彈發射任務。

以色列的鐵穹系統為這個概念提供了一個真實的示例。“鐵穹”發射裝置可裝載在集裝箱中，甚至不需要在現場部署人員，以色列作戰指揮人員可以通過其火力控制網絡遠程控制鐵穹攔截彈發射。鐵穹攔截器和發射裝置現在也被部署在船上。以色列的勞拉彈道導彈也可以從貨船上發射，展示了“多域戰”中的發射裝置分散部署的概念。

集裝箱偽裝。集裝箱部分裝填，大部分空置。集裝箱化的發射裝置將可使美軍通過一種欺騙的方式進行強有力的“被動防御”。美軍可將部分集裝箱裝載導彈發射架，大部分集裝箱空置，通過使用光、熱、電磁欺騙等方式，使得敵手難以判斷導彈的具體位置。當前針對空中和導彈威脅的防御大多集中在被保護資產的移動方式上。美軍愛國者系統和部分近程防空系統通過簡單的機動來實現被動防御，但僅靠機動無法掩蓋導彈系統的特性。實行集裝箱偽裝可以增加作戰的復雜性，造成敵方精確制導彈藥的消耗。20世紀90年代的科索沃戰爭中，塞爾維亞軍隊使用裝滿熱水的假坦克來迷惑北約的紅外傳感器。越南、英國也使用過類似的迷惑手段。

北約可在波羅的海部署大量的集裝箱，俄羅斯將不得不使用大量情報、信息和偵察資源來尋找那些分散部署的發射裝置，并確定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誘餌，這將大大消耗俄羅斯的精確打擊火力。俄羅斯俱樂部-K巡航導彈即采用了集裝箱式發射。

分布式防御概念是將美國陸軍的防空和導彈防御系統應用于“多域戰”所假定的復雜的威脅環境而來的。盡管美國陸軍提出了一些分散的防空和導彈防御概念，分布式防御概念更加靈活，更有彈性，更難以壓制，更適合更具挑戰性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