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子雍

春節是一種文化。
所謂文化,指的是人的生活理念、生活方式、生活形態的總和。在人類社會中,文化的涵蓋面極其廣泛。縱向考察,文化是一條源源不斷的長河,從遠古流到今天、流向未來;橫向觀覽,文化則有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之分,二者相互碰撞、磨合、交融,共謀發展。
春節是一個古老的中國傳統節日,當然也屬于文化的范疇。春節的出現、發展和完善,是在農耕文明時代,也因此,仔細考察節日期間的民俗,就很容易發現農耕文明的烙印。
農耕文明時代(特別是這個時代的早期),人類為謀求生存、溫飽和發展所進行的勞作,是非常辛苦的。在經歷了春種、夏忙、秋收的辛勞以后,身體需要休憩,精神也需要撫慰,而冬季農閑,有大段的時間可供消磨。另外,此時倉內糧滿、圈里豬肥,也有充裕的物資可供消費。舊時歌謠:“新春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老頭兒要一頂新氈帽……”所反映的是人們在物質層面的追求;而五花八門的祭祖、祈福、懸掛桃符、張貼門神等活動,則折射出人們對精神撫慰的渴盼。
最早,人們把這種在冬盡春來之時所進行的活動,稱之為過年。為何如此相呼?民間的說法多種多樣。但我覺得比較靠譜的一種是,我國古代的字書把“年”字放禾部,以示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由于谷禾一般都是一年一熟。所以,“年”便被引申為歲名了。過年,標志著新一輪春種、夏忙、秋收的起始,而過年的這一天,最早的名稱是元旦而非春節,即宋代吳自牧《夢梁錄》之所謂:“正月朔日,謂之元旦,俗呼為新年。一歲節序,此為之首。”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歷法的變化,究竟哪一天才是元旦,也并不確定。一直到了漢武帝時期,隨著新的歷法“太初歷”的誕生,才確認孟喜月(元月)為正月,把孟喜月的第一天(夏歷的正月初一)稱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
如今世界通用的公元紀年,其實早在明代萬歷年間就已經傳入中國。直到辛亥革命后,各省都督代表在南京開會,公歷才被決定使用,但對夏歷(即民間俗稱之農歷、陰歷),也不曾宣布廢除或禁用。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臨時大總統,宣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同時發布《臨時大總統宣言書》,宣言書末尾所署時間為“大中華民國元年元旦”,這是正式文告中首次使用公歷,也是首次使用具有現代意義的“元旦”一詞。隨之,孫中山下令,為了“行夏正,所以順農時;從西歷,所以便統計”,改用公歷紀年,并以1912年1月1日作為中華民國建元的開始。
盡管官方宣布改用公元紀年,但延續了上千載的農歷正月初一過年的民間習俗,卻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不曾被民眾舍棄,只是這一天不能再被稱作元旦了。這種農歷新年沒有名分的歲月,不是很長。1913年夏,時任北洋政府內務總長的朱啟衿向大總統袁世凱呈上一份關于民俗改革的報告,文中稱:“我國舊俗,每年四時節令,即應明文規定,擬請定陰歷元旦為春節,端午為夏節,中秋為秋節,冬至為冬節,凡我國民都得休息,政府公務人員,亦準假一日。”袁世凱閱后,只批準了以農歷正月初一為春節,規定這一天各政府機關、社會團體、文教科衛等部門例行放假,于翌年開始執行。
所以,盡管春節是一個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節日,但春節這個名稱的使用,卻僅僅只有百年出頭。
農業文明時期的春節,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頭一年的臘八喝粥拉開序幕,到新一年正月十五燈節過罷方告結束。在秋收以后、春種之前的冬閑時期,安排這么一個內容豐富的盛大節日,對于平日里物質以及精神都相對較為匱乏的古代社會,真是恰其時也!
作為民俗的一種,節俗也是一種文化。但凡成熟的文化,不但得有豐富的內容,而且也須有穩定的形式。形式對于文化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它是文化的載體和養成途徑。從這樣的認知去觀照在中國綿延了幾千年、且至今生生不息的春節,我們不難發現,中國的春節有著真實的內容和功能,不是空洞的虛文假式,能夠打動人心。在形式上,春節固然也有著深刻神圣,但更多的則是生動有趣,使人樂于參與其中;再者,就是在重農抑商的舊時,春節活動中也蘊藏著可觀的商機(市場經濟的今天就更是如此),所以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商家推動下,春節怕是想不熱鬧都難!
前面我說過春節是一種文化,而文化則是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發展變化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對其中一些內容(包括與之相適應的形式)的遺忘和旁逸,是十分正常的事兒。具體說到春節習俗,包餃子原本是北方人除夕之夜的一項重要內容,其意義要遠遠大過第二天早上的吃餃子。但速凍水餃的出現(而且質量也越來越好)以及餐飲市場的進步繁榮,卻使得一些人在獲取便捷的同時,也失去了包餃子時闔家圍坐、交流親情、其樂融融的機會。可惜嗎?很難說。因為,人類前行的進程中,在獲得某種新的美好的同時,不得不失去舊有美好的情況,將會長久存在。
近一些年來,“年味淡了”“過年越來越沒意思了”之類的抱怨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但增加過年的味道,使得過年越來越有意思,不應該、也不可能把那些早已(或早該)被歷史淘汰的陋俗死抱著不放,而必須通過文化的發展進步來實現。事實上,許多新的春節習俗也在不斷出現并被民眾接受。但也必須看到,近百年以來,中國社會雖然經歷了由農業文明到工業文明、后工業文明、乃至信息文明的巨大嬗變,但在如何做好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對接、融合,以創造出既是歷史的,又是現代的;既是傳統的,又是時尚的;既是古老的,又是青春的嶄新春節文化這個方面,卻好像一直做的差強人意。在陜西省首屆現代文化藝術節的開幕式上,我有一個題為《傳統是昨天的時尚,時尚是明天的傳統》的演講,其中言道:“傳統文化和時尚,其實是‘貌離神合。時尚需要通過對傳統文化元素的選擇、改造、升華來豐富自己,來扎牢自己的根;而傳統文化,則要利用時尚的軀殼,來獲得新的生命和活力。它們二者是相依相存,離則兩傷。”以此來觀照春節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們應該認識到,在文化這個層面端正認識、提升境界,既要繼承優秀的春節習俗,更要創造出內容豐富、形式活潑,既為百姓喜愛,又對社會有益的新的春節文化,才是我們眼下必須的關注之處和給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