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
一個大戶人家突遭無妄之災,不僅家財喪盡,而且無處容身。這家有兩個即將成年而尚未自立的兒子,托付給誰呢?虧得這家老太爺是個樂交朋友的人,一個朋友常年受恩于他家,一個朋友常年幫襯他家。老太爺將兩個兒子找來,商量投奔哪位朋友。大兒子認為應該投奔常年幫襯他家的朋友,因為他們樂于助人;小兒子認為應該投奔常年受恩于他家的朋友,因為這家必然知恩圖報。
情急之下,老太爺很含糊,心里沒有了主意,于是就給兩個兒子湊足了盤纏,讓他們投奔各自認為可靠的朋友。結果呢?那位常年幫襯他家的朋友,非常自然地接納了大兒子,送大兒子完成學業,東山再起。常年受恩于他家的朋友,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小兒子。但當知道他家遭難時,這位朋友斷然變臉,小兒子只得流落街頭。
有的人慣于得到,有的人樂于付出。這講起來像是故事,其實很可能在哪家都存在。
在一個多子女的家庭,慣于得到的一般是弟弟妹妹,樂于付出的一般是哥哥姐姐。孩提時代,父母也多少偏袒弟弟妹妹一些,總是要求哥哥姐姐要讓著弟弟妹妹。這樣相處的時間久了,很自然地就形成了慣于得到和樂于付出的模式。
去年是父親的八十大壽,我利用春節假期的時間,帶著從美國回家過年的兒子,回鄉下老家給父親祝壽。看到大孫子,老爺子由衷地高興。因為我外出已經近四十年,對家鄉的鄉俗很不了然。于是,我就請所有長輩來吃飯,不收一分錢人情。母親早逝,母親這邊的長輩也大多過世,我就請了愛珍表姐。
表姐帶來了她的一孫一外孫。一轉眼近二十年沒有見面了,我就準備了給她孫子外孫一人一個紅包。怕她不收,不敢多給,本來一個放一千的,只得改成一個五百。就這樣,也是打架似的不肯要。她給我準備了一包我愛吃的臘味,有豬肉、豬心等。聽她那口氣,臘味里肯定有東西。我一翻找,果然,一摞不小的錢。我說你這是干什么?她說是給兒子的壓歲錢。這我無論如何不能要。兒子北大畢業留美,已經在華爾街上班。即使按照鄉俗,也不該再拿壓歲錢了。她的理由“很足”:這么多年都沒給,好不容易見一次,補給。我說我很珍惜你的禮物,也肯定接受,但如果你要“做手腳”,我只好連臘味也不要。
好說歹說,說得我眼圈都紅了,表姐終于收手不再堅持。送他們上車走后,在送父親回家的車上,父親拿出兩個紅包,說是愛珍姐給的,我一看,就是我給愛珍姐孫子和外孫的。
我的這個愛珍姐就是那種最典型的只樂于付出的人。在她九歲的時候,爹死娘嫁人。她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最小,還未滿周歲。這樣的三姐弟,就是在一個以愛珍姐為家長的家里長大的。最后她自己和妹妹出嫁,弟弟成家,都是愛珍姐一手操辦的。其中的艱難苦楚,絕對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愛珍姐到了婚嫁的年齡,因為聰明能干肯吃苦,雖然沒有什么文化,但上門提親的踏破門檻。從九歲開始當家,把弟弟妹妹帶大,把家里收拾得像模像樣的鐵的事實,是愛珍姐最好的征婚廣告。姐夫雖家在農村,卻是煤礦的正式工人(不是合同工),這在鄉下,絕對是眾女追尋的金龜婿,但他就是鐘情于我的愛珍姐。毫無客氣地說,我的愛珍姐就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姑娘。
愛珍姐出嫁了,但家里的弟弟仍然靠著她。張羅提親靠著她,操辦婚事靠著她。開春了,要買農藥化肥,找愛珍姐;秋收了,要請人工,找愛珍姐;老婆要生孩子了,找愛珍姐;房子要翻修了,找愛珍姐;要起新樓房,當然也是找愛珍姐……甚至卷入鄰里糾紛,還是要找愛珍姐。
愛珍姐離我家有幾十里地,一天來回非常緊張,但她每年要來給父親拜年,除帶禮物外,出手至少兩百以上……就這樣近二十年得著她的禮,我想還她一回情,被她順手給了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