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鴻儒
“爆竹聲中一歲除,總把新桃換舊符”,歲歲過年,年年不同。小時候,父親帶我去拜年。上世紀五十年代中葉,因為家道中落,我們舉家從兆豐別墅遷到浦東塘橋。大年初二父親便帶我去蓬萊路大姨父徐家、阿爸家拜年。姨父家公私合營后,家境仍殷實,三層小洋樓,落地無線電。吃午飯時滿滿一桌菜,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暖鍋和魚翅。用完餐后,便和信棠表哥下象棋、捉迷藏,玩得十分開心。記憶中,有一年拜年回家,父親還帶我乘小舢板過黃浦江,船隨浪顛,很是驚險。
長大后,我便代父親去拜年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吃穿憑票,供應緊張,自不待言。因為歷次“運動”,尤其是“文革”其間,親朋好友間的走動,也頗為避嫌。但年總是要過的,親情也是斷不了的,于是我便代父親去拜年了。大年初一,我先到天潼路大娘娘家。大娘娘總是先煮兩只水瀑蛋給我吃。吃完后便和文鴻表哥到兆豐新村給伯母、給菊仙阿姐拜年。然后再到曹楊新村小娘娘家吃午飯。年年如此,直到我上山下鄉。
上山下鄉后,游子在外,“有錢無錢,回家過年”是知青一代的期盼。就像眼下的民工潮,火車票也十分難買,便要托齊市或哈市的朋友代購?;丶疫^年,少不了帶點黑龍江的土特產,如香瓜子、黑木耳、金針菇。如和哈市、天津的哥們同行,乘興也會順道玩玩。但回家過年,最開心的便是在家輪流做東聚餐。記得1974年春節,我們六連的長腳、林祺、政明、志勇、麗玲和我,一起回滬過年。于是從我家開始,一天一家聚餐,家家都想方設法拿出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一圈吃下來,待聚完餐,年也過了,就該回連隊了。
1979年知青大返城后,弟妹們也都先后成家了。父母從塘橋的老屋遷到了濰坊新村。于是我們便都到父母家過年。那些年,我與妻除夕夜便在丈母娘家吃年夜飯。,初一便去父母家拜年。我們兄妹七人,三口之家,三七二十一,一桌圓臺面是坐不下的,于是還要再搭一張桌子。一家三代,團團圍坐,享受著滿桌的佳肴盛饌,也享受著天倫之樂,氣氛好極了。
下午的點心,是母親包的酒釀圓子或寧波湯團。吃完晚飯后,父母還要給第三代壓歲錢。然后我們才嘻嘻哈哈,滿載而歸地和父母道別。而此刻街上已是華燈璀璨,爆竹聲聲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節過年是最開心的———父母健在,兄妹健康,孩子活潑!
漸漸地母親燒不動了,我們便商量著各自帶點菜來父母家一聚,但試了兩年總覺不方便。于是我們決定輪流做東,把父母接到自己家過年。于是從我開始,記得那年請客是在羊城酒家,父母吃得很開心。
然而2006年春節,輪到五妹做東時,母親已病入膏肓,形銷骨立了。我們攙扶著母親去了揚州飯店。進飯店后,我們一家一家和父母合影,并錄了像。那年是我們最后一次和母親一起吃過年飯。那錄像,逢年過節我還會拿出來看看,揮之不去的是無盡的思念。
母親過世后,每年的除夕我們都去父親家,先給母親做忌日,擺上供品,點上香燭,拜了再拜,然后陪父親吃年夜飯。父親雖獨居在家,春節期間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擺上糖果、點心,以備招待客人。
2013年春父親也過世了。2014年冬至,在給父母上墳的路上,四妹說:“阿哥,明年春節阿拉到儂屋里拜年,好伐?”我說:“好??!”
于是從2015年始,每年的正月初四,是我們的家族聚會日———在酒家用餐,由我買單,今年已是第四年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周而復始,人,就在“過年”中長大、成熟、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