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平
前幾天去浙江,在長興登顧渚山看摩崖石刻。山高坡陡,疲于攀登,石刻未見,卻見到了許多“竹刻”:在若隱若現的羊腸小道兩邊,在青青的竹子表面,竟留有許多用刀子刻出的文字。刻一句順口溜,后面再刻上姓名和日期,還有的直接刻上某地某人某天到此一游。這讓我想起與之雷同的不堪往事,雖時隔多年,但每當憶及此事,都不勝羞愧。
早年,跟別人到南京玩。那個春末的下午,清風細雨,去中山陵、靈谷寺游玩,登上靈谷寺塔,看到建筑物的不少部位,有許多人留下的“某某到此一游”的“墨寶”,不甘落后,生怕因為人家來了留下“紀念”,自己雖然來過,卻沒留一點痕跡而吃虧,于是,也如法炮制,在擠擠軋軋的“墨寶”旁,寫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然后涂上名字和日期,以為從此便會附驥而遠,青史有名了。
若干年后,又去南京,應朋友邀請,又走進鐘山景區。到了靈谷寺,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想尋找當年的杰作。結果卻實在讓人“掃興”,我的、別人的,所有的“留玉”都杳然無痕,不知道是誰把這些“歷史的記錄”清除得一干二凈,就像陽光關掉夢的按鈕,一切都湮沒得不剩半點蹤影。
從竹子的粗細和文字隨著竹子的“成長”痕跡看,這“竹刻”應該是近一兩年的事兒。看來,無論是物質相對貧乏的時代,還是物質條件得到很大改善之后,即便是普通的人,也有馬斯洛(美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所言的那種“高層次”的精神需求。說句原諒自己、也是原諒別人的話,想在歷史的某個節點留下自己想讓別人知道的一些東西,實在無可非議。但問題是怎樣留,留什么,卻常常智者千慮,竟成閃失。
孔子離我們已經2000多年了,但是不僅在中國,在世界其他許多不同政治形態的國家,記著他的人不勝其數。他的以人為本,他的有教無類,他的智慧和洞達,穿越時空,成為全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牛頓的萬有引力學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還有燦如星漢的中外古典或現代的經典作家,他們的文字,成為全人類寶貴的社會文化遺產,他們的名字,已經和世界的歷史與未來,融為一體。人們記住的,不是他們類似“到此一游”的自戀與自炫,而是他們確確實實地給歷史留下許多應該記住的東西。他們中的許多人,其實并沒有不朽的刻意,卻無心插柳柳成蔭,成為歷史天空耀眼的星座。
現在的人們比我那個時候聰明許多,也幸運許多。不獨中山陵、靈谷寺,在任何一個旅游景點,已經很少再能見到“到此一游”的亂涂亂刻了,他們不僅可以用最新款的相機,而且可以憑借功能齊全的智能手機,記錄和風景名勝的相逢,定格自己的風采。但是,另一種記錄自己的“涂鴉”,卻依然不時地沖擊我們的視聽。一些地方或部門,仍有一些人留名心切,他們在自己的職權所能達到的高度上,急功近利,寫下形形色色的“到此一游”,用造風景的方式煞風景。殊不知,事實往往和初衷背道而馳,他們煞費苦心所留下的,常常不是榮譽,而是幼稚和愚蠢。
204國道在蘇北有一百多公里,叫范公堤。范仲淹為修這道造福人民的大堤作出過重要貢獻,于是,一代代的先民們,便眾口成碑,親切地將其喚作范公堤。真的,確有建樹,用不著處心積慮,歷史和人民自會銘記其功德偉業;而通過涂鴉的方式把自己強加給歷史,歷史能夠記住的,最多也就是一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