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
看著中央美術學院很熱鬧的樣子,一打聽才知道“百年央美”了,還有藝術大師徐悲鴻作品的盛大展覽。
這應該是很難得的機會吧?想著這事,雖然近在咫尺也不會去看,但我還是沒過腦子地給聲稱熱愛藝術的朋友去了信兒:來看看吧,大家也聚一聚。
吃飯可以,眼福免啦。沒想到朋友會是這種態度。原來他認為徐悲鴻的畫不值得一看,這讓我有點意外。
坦誠而言,我也覺得徐悲鴻的畫不是我這些外行人能看出門道來的,尤其是國畫,看起來就像是放大版的小人書插圖,沒想到以專家自詡的朋友也和我這種外行站在一個隊伍里。不過專家的層次和格局要比吃瓜人士高很多,不像我這等人,喜歡不喜歡的,說不出啥道道兒來,而是能拿出很多理據來證明自己的獨具慧眼。
比如說,什么“愚公移山、田橫五百士”不過就是據文字配圖,“就像你說的不用腦就可以把《史記》畫個遍”,基本上沒藝術家的樣兒,“馬”也是不能恭維,油畫更是匠人循規,很是一般般……總之,不值得景仰。
專家的道理我不好評論對錯,然而,說徐悲鴻先生不值得敬佩,我是堅決不理解的。
首先,專家崇尚的“西方”最初也是照文字配圖,只不過是《圣經》與《史記》之別而已。并且我也沒說過畫遍《史記》的話。
再者說了,中國人一貫以師古為才俊事,連夸贊某人都說“深得某家真傳”,這不止于繪畫,思想亦然。尤其是在畫圖領域,此風更盛:除了唐伯虎胡思亂想整了些“春宮”畫外,眾位大師差不多都背負以古人為鏡的傳說,基本上不把自己和大自然當回事兒,就是山水畫也罕有寫生一說。
能畫得惟妙惟肖,已經是極高之境,何必在意是不是有先師遺跡呢?再進一步,在沒人能夠超越孔丘先生的環境下,我們真不能用西方的眼鏡來審視。
客觀說,繪畫之旅西方也可以說是源起于《圣經》故事,但走的是另一條路徑:從喬托(佛羅倫薩畫派的創始人、文藝復興的先驅者之一)開始,個人主義便表露無遺,老想著與眾不同,要創造出什么新玩意兒來。這么說吧,倘若您要是以咱們的邏輯夸米開朗琪羅,說他深得喬托真傳,估計老米會被您的話氣得背過氣去。
所以,不能用西方的所謂自我心靈發現來看待,蘇格拉底說,“藝術家應該表現出心靈的活動”。很好,但那是希臘語,不是中文,咱能表現出意境的神韻也是很不錯的。
退一步講,就算徐悲鴻先生的畫作用西方準則來看有點不行(此論未必有理),但他作為偉大的教育家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盡管當初他和徐志摩的論戰,在今天的視野來看,有點兩個二把刀的意思,但以一人之力對抗舊習慣,引進素描和人體寫生等所謂現代繪畫基本技法顯然是革命性的創舉,是他的堅持,暴力撞擊了一味模仿先師的舊觀念。
不僅如此,力排眾議把一天能畫幾十幅小蝦、白菜之類的老木匠請進現代高等學府的也是徐悲鴻先生!
這完全不搭界的“兩種行為”模式,不正是現代教育包容并蓄精神的最好體現嗎?不夸張地說,這和蔡元培享譽的辦學理念相比毫不遜色———是徐悲鴻以一個教育家的身份開啟了中國現代美術之門。
吊詭的是,其人以“不甚佳”的畫作蜚聲天下,而偉大(名副其實)的教育家聲譽卻僅限于業界之域的寥落聲響。是因為畫家之作品價格頂天,故而更受俗世追捧的原因嗎?很可能。
反觀教育家本色,無不是些零零碎碎的瑣事,除了逸聞、傳說,人們幾乎不可能將單個相關的細枝末節視為紀念碑來景仰,就像陶行知,有幾個人能說出陶先生轟動八方的“大事件”呢?實際上對教育家來說,可能就沒什么大事———每一件小事都是大事……
其實應該相信貢布里希(英國藝術史家)推廣的名言:沒有什么藝術品,只有藝術家。教育也好、美術也罷,徐悲鴻無疑是藝術家,其作品豈能是非藝術品呢?只是比較起他筆下的商品,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理念,那些課堂……我以為才是他更杰出的“藝術品”———
徐悲鴻先生的本色聲譽也許被我們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