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直
圍棋復盤指對局完畢后,雙方隨即復演棋的有關進程,以檢討某些招法的優劣得失或勝負關鍵。在職業比賽中,復盤通常是棋手慣例。一個人到了老年,回望自己一生的經歷,分析、總結成敗得失,也是一種人生“復盤”。這是對自我的交代,既可給后人留下經驗教訓,也有助于當事人對尚余歲月的把握。
2014年,邵燕祥在81歲時推出兩本書,一是《人生敗筆———一個滅頂者的掙扎實錄》,作者說“回顧我走過的路,基本上是一條失敗的路”。另一本是《一個戴灰帽子的人———1960—1965:“文革”前夕,一位右派分子的迷失》,講“文革”前六年“右派”歲月及自我迷失的經歷。2016年,83歲時又推出《我死過,我幸存,我作證》,是作者到1958年的自傳,用親身經歷證明著那個時代。三本書不妨說是邵先生對自己人生特定階段的“復盤”。如同下棋復盤于失敗一方更有意義,刻骨銘心的“失敗之書”,遠勝庸俗的“成功學”讀物。
圍棋復盤主要針對弈者覺得有疑問或失誤的著手,而對正常著手基本忽略。對此,章詒和評價:“邵燕祥是通過一種‘自我救贖,來展現一個現代知識分子的獨立意志與自由精神。”這樣的人生復盤是對歷史的審視,對社會的反思,也是對自我的解剖,很有借鑒意義。
韋君宜81歲時出版回憶錄《思痛錄》,是繼巴金《真話集》后又一本說真話的書。此書完成于病榻,不是一般的痛定思痛,而是大徹大悟。用共產黨員的“初心”和知識分子的良知,記述個人經歷,反思歷史之痛,其反省多有新視角。
如今,因電腦、印刷較方便,自費出版較常見,不少老同志自撰并編印個人回憶錄,這是一件好事。我讀過不少此類資料,多有受益。不過,發現有的個人回憶錄講人生經歷時,只注重反映個人業績或成就,對失誤或差錯,要么避而不談,要么語焉不詳。其實,當事人一生所為,未必都“偉光正”或“高大上”。個人寫回憶錄,多顯自己好的一面,此乃人之常情,但如果全無反省、反思之考量,刻意隱藏、掩蓋或文飾不好的東西,那就談不上人生“復盤”了。
著名美籍華人歷史學家何炳棣,其自傳《讀史閱世六十年》頗有學術及史料價值,也不乏真率性情,但也許是有把個人回憶錄視為成功者自傳的潛意識,內中幾無反思。有人說:“他對自己的專業成就及學術貢獻侃侃而談,不避‘目空當世及傲慢之嫌。”還有人說:“何炳棣的回憶錄記錄了他一生中令人驕傲的個人經歷和成就,跟大多數成功人物的自傳一樣,一路高歌,高歌得讓人仰望,甚至心里抵觸。”
復盤主要是為了檢討問題手。如只為顯示自家妙手、制勝招,那樣的復盤,成了棋手對勝局的自戰解說。有些老同志的回憶錄大抵如斯。
晚年復盤正當時,人生如棋可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