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五十

廖雙初

我過50歲生日了，其實只有49歲，但在農村，49歲比50歲重要，50歲生日得在49歲時慶祝，這叫做虛不做實。這天也正好是星期六，家里來了不少客人，他們都是對我知根知底的人。我頓時生出時間飛逝之感，也想起了《增廣賢文》中的兩句“記得少年騎竹馬，轉眼已是白頭翁”，似乎那正是我的寫照。

年過半百，但生命已不止走過一半，我們平時所說的人生不過百年，我感覺我活過一百年的可能性不大，或者完全可以講沒有。這么說，我已開始老了。近年來，我睡眠好的時候不多，每天都早早地醒來，醒來就基本睡不著了，還常講夢話，到底講了些什么夢話，妻子說她開始是聽清楚了的，但醒來后她也迷迷糊糊記不大清楚了。有人說，睡眠不好就是人變老的重要標志。還有就是身體發胖，兩鬢白發激增，視力越來越模糊，記憶力消退，整個人時常感到力不從心，這一系列的變化似乎都在告訴我，我已不再年輕，開始老了。

50歲的年齡也確實有點兒尷尬，在副科級的崗位上，差不多是船到碼頭車到站了，再想上升，就舉步維艱了。事實上，我也做好了退下來的心理準備，以至時不時會對辦公室的資料和柜子里的東西進行整理，屬于我的，及時帶回家，不屬于我的，該入檔的入檔，該處理的處理掉。我心想，只要組織上有人找我談話，或者只需一個電話通知，我立馬走人，絕不當絆腳石，以便將占了幾年的崗位騰出來給年輕人干。

身邊好像也有一些人，只要上了50歲，也有我同樣的感覺，他們明顯疲憊了，都希望領導將他們調到輕松的崗位上去，最好是想來就來、不想來不來也沒多大關系的崗位。因為銳氣不足，在對待工作安排上，他們往往擺困難、講價錢，我協調不好，只得請一把手親自出面做思想工作。每當此時，我心頭便有了愧意，既然自己都持那么一種觀點，還能要求其他人怎樣？

兒子在一所大學讀研，昨天我生日的時候，他也記得打了個電話給我，只因我當時正招待客人，匆匆忙忙說不過幾句話就掛掉了。他在網上給我買了一只專門用于泡腳的盆子，算是給我的生日禮物，男孩子有這樣一份心，我很知足，也很寬慰。記得好像是在去年的什么時間或者更早一些，他曾天真地對我說：“爸爸，你怎么還不升正職啊？”問這話時，他挺認真的，似乎在心里準備了很久。我很驚訝，什么時候小家伙竟關心起他爸的政治前途來了；同時也讓我感到很難堪，好像這些年我工作不夠賣力，沒有什么進步似的，可這又不是我可以直接回答的問題。最后，我只得陪著笑對他說：“兒子，爸爸這輩子只怕是沒啥希望了，就看你的了，你可得好好努力呀。”

不過兒子的話也從某個角度提醒我：即使沒有在基層的領導崗位上了，事還是要做的。50歲說老也不算老，根據國家政策，我還得工作十年。如果延遲退休，那還不止十年。即便只有十年，也還能做許多事。拿著國家的俸祿，不鉚著勁做事，像什么話？

再說，按照傳統的觀點，家長的職責是“送讀完娶”。兒子尚在讀書，也沒有成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意味著我作為家長的任務一個都沒有完成。因此，拋開功名，說得自私一點，我也要繼續努力，不能有絲毫懈怠啊！

我的案頭有兩盆綠蘿，它們已經陪伴我好幾年了。我只每兩天給它們稍稍灑點水。它們長得好青翠、好茂盛，爬滿了書案的另一端，無任何頹勢。那樣的綠意總給人無比的安寧和力量。50歲的我此刻正靜靜地望著綠蘿，有了很多想象。當下，我還離不開綠蘿。

（摘自《看到的風景》湖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