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學走路呢

張小虹

放假沒出門，我把自己心愛的高跟鞋一字排開，深深嘆了一口氣——從今以后，能穿上它們的機會恐怕不多了。不是因為女性主義，也不是因為不愛美，而是自己身體結構在一點一滴地變化，擔心身體會越變越差，穿高跟鞋這件事變得越來越不可能。

大概是因為學芭蕾舞的關系，我從小走起路來有一種腳尖微微踮起的傾向，總是被身邊的人稱贊走路時像是在跳舞。這重心上提、著力于腳尖的習慣伴隨著我長大成人，于是我很快適應了將身體重心放在腳尖的高跟鞋，多年鍛煉后早已習慣，沒有覺得不適，也無礙追趕跑跳。

兩年前我學習楊氏太極，開始對身體有了不同的認知。太極拳將腳底分為前（腳尖）、中、后（腳跟）三部分，而重心的分配比例是1：2：7。太極拳強調身體的徹底松柔，而這種腳掌重心比例的分配方式，不僅避免位于前瞬中央的涌泉穴不被壓死，更讓身體的重心清楚落于腳跟，才好以中心（丹田）推動重心，達到松柔的狀態。

光是從生理解剖學的角度去理解，若是身體的重心放在腳尖，會造成腰椎、脊椎壓向腹部，骨盆前傾，壓縮腹腔空間，不僅容易造成腰肌與腿肌的僵直緊縮，更直接影響肺部呼吸，無法達到太極拳所強調的“丹田呼吸”。

急性子的我常常在不自覺的身體快速移動時，上半身微微前傾，小時穿芭蕾舞鞋、大時穿高跟鞋的我，早已習慣以腳尖為支點，提氣向上。但現在不論是日常生活的行走移動，還是練太極時的盤架串拳，都時時注意著自己身體的重心有沒有盡量落在腳跟。就算一時忍不住還想穿高跟鞋，我也一定乖乖地用手提袋拎著，到了會場再換上。回到家后，我必得在睡前站一站無極式或做幾個瑜伽動作，調整一下被高跟鞋微微移位凹折的脊椎角度。

現在我喜歡在街上看人走路或站立，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我發現如果全球女性化的潮流具體為一種身體姿勢的話，那一定就是身體的重心越來越往前移。

為了對抗現代這種超級加速度的時代腳步，很多人都在將“慢活”作為一種日常生活美學的實踐可能。或許“慢活”的第一步不僅在生活節奏的調整，更在身體重心的調整。

有人問我，花兩年的時間學太極拳，究竟學到了什么？我總是笑答：“還在學走路呢。”每天早上醒來，我的第一件快樂的事就是下床腳跟落地的那一剎那——又要學走路了，又要開始腳踏實地了。

（摘自《身體褶學》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