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布朗斷崖上的笛聲

畢淑敏

南極大陸的布朗斷崖雪霧肆虐，能見度極差，人們相跟著，踩在先行者的腳印里艱難向上前行。千辛萬苦終于登上布朗斷崖，忽聞悠揚的笛聲，猶如一道陽光斜掃，周遭瞬間燃亮。

“你可聽到什么？”我小聲問老蘆。

“笛聲。我知道是誰吹的笛子。”老蘆胸有成竹地答道，“肯定是喬納森啊！除了他，誰還有這種雅興？”

我日后向喬納森求證，他正倚著船舷觀看冰景，快活地捋著大胡子說：“哎！原來是你們聽到了！”我說：“我們以為是仙樂。”喬納森說道：“我只顧吹，沒看到人。我并不是吹給人聽的，我吹給南極的冰雪聽，吹給企鵝和海豹們聽。這是一首英格蘭民謠，名為‘吹向南方的風。”

喬納森的身份是英國教授，地理學家。滿頭白發的喬納森在船上講課，他說：“1974年至1975年，我作為海冰專家，在英國駐南極的波斯布拉站工作。波斯布拉站非常小，房間總面積24平方米，四個人工作、生活以及所有的活動都在其內進行。怎么洗澡呢？先把雪塊抬進屋，等著它融化成水，然后燒熱。沒有洗澡設備，我們找了一塊鐵板，在上面鑿了一些洞。一個人把水從上面淋下來，滴滴答答就成了淋浴……”

我問喬納森：“您執行完南極科考任務，重返文明世界，有何感受？”

喬納森答道：“感受就是害怕！我已經習慣了和寂靜的冰雪打交道。回到人滿為患的世界，我會驚慌，完全不知所措。南極不是友善之地，甚至非常險惡，我們之所以能存活，全賴彼此的信任和溫暖。比如和我睡上下鋪的隊友，人非常好。分別在即，一想到今后我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非常傷感。于是，我把他變成了我的妹夫。”

聽眾頓了一下，才理清人物關系。正巧“歐神諾娃號”抗冰船來了個蹦床般的跳蕩，掌聲變得極為響亮。

（暮春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