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利明

菊花是我國的傳統名花之一,因其開于群芳凋零的深秋,花色艷麗,花香清新淡雅,花姿雋美多變,倍受人們喜愛。在我國源遠流長的養菊、賞菊、品菊、詠菊、畫菊的傳統中,菊花不斷地融入人們的生活與文化,逐漸培養了中華民族雅潔高尚的情操、品德素養和民族節氣,并最終發展成為具有豐富精神意蘊和獨特文化內涵的菊文化。
菊,亦作“鞠”,以身姿為低頭鞠躬之式,故有此名。因開花于秋季,故又稱“秋菊”。依生物學分類,屬菊科、菊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其由舌狀花和筒狀花聚縮而成,舌狀花是花瓣,圍繞于花序四周;筒狀花即花心,位于花序正中。野生菊花大多為黃色,因而得黃花、金花、金蕊之名。菊花原產于我國,野生菊花分布較廣。漢代時,將菊花作為藥用植物栽培;晉魏時期已大量種植,后逐步發展為觀賞花卉。宋代是菊花發展的鼎盛時期,宋代劉蒙泉所撰《菊譜》,收有菊花品種163個,乃我國首部菊花專著。明代王象晉所撰《群芳譜》,收錄菊花品種270余個。我國菊花大約自10世紀起經朝鮮傳到日本,1688年由荷蘭商人引種菊花到歐洲栽培,19世紀又由英國傳到美國。自此這一名花遍植于世界各地。
菊花的文化內涵起初表現為三大實用功能,即物候、藥用和食用功能。早在2000多年前,《禮記·月令》就載有“季秋之月,鞠有黃華”,這是菊花物候作用的最早記載。晉人周處《風土記》也說菊“生依水邊,其華煌煌,霜降之時,唯此草茂盛”。菊花全身都是寶。菊花的藥用價值很早就為古人所知。中國古代最早的本草學著作《神農本草經》記載了菊花的藥用價值。稱白菊花:“主諸風頭眩、腫痛,目欲脫,淚出,皮膚死肌,惡風濕痹,利血氣”,“菊花久服能輕身延年”。南朝梁陶弘景的《名醫別錄》也有關于菊花藥效的記載:“(菊)主治腰疼去來陶陶,除胸中煩熱,安腸胃,利五脈,調四肢。”醫學巨典《本草綱目》也詳細記載了菊花的藥用作用:“治頭目風熱,風旋倒,腦骨疼痛,身上一切游風令消,散,利血脈,并無所忌。作枕明目,葉亦明目。生熟并可食。養目穴,去翳膜,主肝氣不足。”菊花的食用功能也相傳已久。農歷九月初九為重陽節,因九為陽數之最,兩陽相重有“久久”之意,于是菊花成為了吉祥、長壽的象征。古人在重陽節有登高飲菊花酒的習俗。據《西京雜記》記載,“菊花舒時,并采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蜀人多種菊,以苗可入菜,花可入藥,園圃悉植之,郊野人采野菊供藥肆”。飲菊花酒具有延年益壽的作用。晉人傅玄《菊賦》云:“服之者長壽,食之者通神。”陶淵明也有“酒能祛百病,菊能制頹齡”之說,稱贊了菊花酒祛病延年的作用。
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菊從最初的藥用花卉,到深受文人雅士喜愛的觀賞花卉,其文化意蘊逐漸顯現。特別是在對菊的吟詠、贊嘆之中,歷代文人常借菊抒懷,或比頌高潔,卓而不群;亦或堅守氣節,不屈不撓;有抒發友誼,懷思親友;也有慨嘆遲暮,感傷孤獨。從而使菊成為不同境遇中的文人的象征,賦予了菊豐富的文化內涵。
三國曹魏時的鐘會在《菊花賦》中說:“故夫菊有五美焉:圓花高懸,準天極也;純黃不雜,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穎,象勁直也;流中輕體,神仙食也。”從菊花的形狀、顏色、花期、氣候、利養生等方面提煉出菊花的五種美德。《周禮·夭官·內司服》中載“后服鞠衣,其色黃也。”說明菊花之色已被皇家定為帝王服裝的專有顏色,一直延續到清代為止。菊花因為它高潔、韻逸、色彩繽紛、形質兼美,更由于它開放在深秋,傲霜挺立,凌寒不凋,被詩人們譽為“花中君子”。屈原不僅最早以菊入詩,用詩的言語寫菊花可以食用,還以菊花寄托理想。他寫《離騷》以寄志:“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表明了他潔身自好、永遠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污的品格。此后,菊花便與君子、高潔的品德結緣,于清逸之中平添了幾分高潔與堅貞的意味來。
歷代詠菊詩篇中,菊花大都被定位為不從流俗、不媚世好、卓然獨立的君子品格象征。“黃花晚節香”,就是古人用菊象征人的品質的高潔。宋周敦頤的《愛蓮說》云:“菊,花之隱逸者也。”菊花的淡泊、超然與孤傲,使它很自然成為隱士身份的象征。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官歸隱,躬耕園田,飲酒賦詩,逍遙適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十字,讓菊成了陶淵明專屬的文化符號。他的《飲酒二十首》之七贊美菊花:“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和郭主簿二首》云:“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菊花以纖瘦身影和淡淡幽香,滋養著具有自由意識的士大夫精神。從字里行間我們似乎可見到菊花的身影,可聞到菊花的清香。宋代女詞人朱淑貞《菊花》云“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陸游《晚菊》詩中句:“菊花如志士,過時有余香。粲粲滋夕合,英英傲晨霜。”菊花之歸隱,絕非弱者之逃避,而是志士之剛強。其不畏嚴寒、不萎塵泥,具有了志士的剛烈品性。南宋遺民鄭思肖《寒菊》借菊言志:“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無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這首詩描繪了傲骨凌霜、孤傲絕俗的菊花,表示自己堅守高尚節操,寧死不肯向元朝投降的決心。這是他獨特的感悟,抒發的是血淚與生命的體驗,每每讀之,令人感佩。菊花的“不隨眾草出”“氣為凌秋健”的特性常常與反抗世俗、叛逆抗爭的精神聯系在一起。唐末農民起義的領袖黃巢在其《不第后賦菊》詩云:“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詩中句句賦菊,又句句言志,菊花的特性與作者的壯志水乳交融。菊花寒秋兀立,寂寞無依,給人以落寞之感。宋代女詞人李清照有“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之句,以菊花反襯詞人因相思而憔悴傷感之狀,成為艷詞絕響。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菊花與思鄉也是密切相關的。唐代的岑參作詩《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強欲登高去,無人送酒來。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因為安史之亂,詩人被迫離家,只能借故鄉的菊花來抒發對故鄉的思念之情。杜甫的名句“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也是對故鄉思念之情的一種寫照。明代大詩人唐寅的《菊花》詩中“多少天涯未歸客,盡借籬落看秋風。”菊花不僅寄托了詩人對家鄉的無限思念,也包含著漂泊在外的游子的無盡鄉愁。
菊花儀態萬方,氣宇軒昂,悠悠千余年間,贏得了歷代畫家的青睞。菊花入畫,蓋始于五代。徐熙、黃筌皆曾畫菊;宋人畫菊作品存世者不多。元代畫家蘇明遠、柯九思亦皆有菊畫。因桂花亦在秋季綻放,所以古人多有將菊花與桂花相伴入畫者,以示德之不孤。明代畫家呂紀繪《桂菊山禽圖》,便是實證。古人還以松、竹、梅、蘭、石為五清,畫家常將菊與石相配共同入畫,二者相得益彰。明代畫家陳淳,曾畫《菊石圖》,現藏于首都博物館,屬菊畫珍品。近人吳昌碩,亦畫有《菊石圖》,頗受世人珍視。因菊花代表長壽,菊花與綬帶鳥、葫蘆等的組合也頗受畫家青睞。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在百花凋零的秋天,那獨傲風霜的菊花成了一道獨特絢麗的風景,菊文化也成了中華民族的一種物態文化與精神文化的結合,一種人生觀和自然觀的交融。這種獨特“菊花情結”世世代代吸引著中國人,并將它燦爛升華為一種氣節、一種風度、一種境界、一種精神,為深厚的中華傳統文化增添了靚麗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