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太陽的貓

李莉

陳皓也知道別人家的孩子很可怕。每個家長都認為別人家的孩子很優秀，然后瞧自己家的孩子不順眼，所以，他盡量不把那種光彩奪目的孩子帶到家里來刺激爸媽，希望平安地度過自己平凡的童年。

在他看來，成績中等偏上，閑暇時能玩玩魔方、折折紙，就是晴天。

可是，你不去招惹那些別人家的孩子，卻有人要帶來別人家的孩子，讓你的晴天布滿烏云。

舅媽那天來家里時，陳皓已經做完作業了，正在折紙，十指翻飛間，手上便出現了一只只憨態可掬的小貓。他微笑著，把這些小貓排成一排，桌上便慢慢出現了一支貓隊伍，正在雄赳赳地奔赴前方。

“你的這些小貓排著隊去哪兒？”媽媽織著毛衣，側頭問他。

“它們要去曬太陽。”陳皓眼里閃爍著快樂的光。媽媽有些失望，陳皓的回答總是那么沒志氣。曬太陽？這些貓在陳皓爸爸看來，一定會去奔赴殺敵戰場吧？唉，兒子身上總缺少一點男子漢的闖勁。

這時，陳皓的舅媽來串門，立即把陳皓一家帶進了“硝煙彌漫的戰場”。

“你們知道嗎？我們的鄰居許莉，同陳皓一樣大，13歲，在市里的作文比賽中獲得了一等獎。人家爸媽得意極了，還拿了許莉發表在各刊物的作文給我們看，這孩子真不簡單，是個小才女！”

“哎呀，真厲害啊！陳皓，你聽到沒？要向人家學習。你看你，成績一直在班上是中等，還一點兒也不急。”媽媽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復雜，有羨慕，也有失落。

“我就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折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在一旁看電視的爸爸突然走了過來，惱怒地指著桌上要去曬太陽的紙貓，大手一揮，這些貓便全收在他手中。

陳皓抬起頭，氣惱地瞪著爸爸。

“大家都在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只虎，就你還希望自己是只貓，而且是一只曬太陽的貓……”爸爸瞪著陳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陳皓真想不明白，同樣是愛好，愛寫作便會贏得大人的稱贊，愛折紙怎么就成了不良愛好了？這些大人怎么了？他們為什么就欣賞不到一張紙變成有生命的東西的神奇？為什么就感覺不到曬太陽的貓的快樂？非要當什么老虎啊？

陳皓迷茫地看著窗外，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大雨。在雨水的沖刷下，花壇里的茉莉被打得頭也不敢抬。

第二天，爸爸媽媽便針對陳皓的不良愛好，分別采取了措施。

爸爸的是強制措施，他聲色俱厲地命令陳皓：“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學習上，不許折紙。以后發現折紙，下場都同那些貓是一樣的。”爸爸覺得“殺貓儆其他”這方法還是管用的。

而媽媽，采取了“懷柔”政策。媽媽平常喜歡看書，也懂很多教育方法。她喜歡這樣一個很有詩意的理論：“要讓一塊地不長草，就把這塊地種上花吧。”她認為，陳皓的折紙愛好這種“草”，不要強除，得讓他種上其他興趣的花。經過選擇，她決定引導陳皓愛上文學，愛上寫作，也爭取像許莉一樣去獲作文獎，來鋪平成長大路。

看到不折紙的陳皓情緒有點低落，溫柔的媽媽便開始采取她的引導措施。一個星期六，她拿來兩張電影票，對陳皓說：“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電影是媽媽精心選擇的，是一部有教育意義的片子，勵志的。

陳皓歡喜地跳起來：“媽，您有進步了，知道去看電影了。生活中有那么多美好的東西，就該去欣賞啊！”

媽媽正色說：“我帶你看電影有個要求，看完后要說說你的體會。”

“您真沒勁。”陳皓的贊賞神情一下子便沒有了，噘著嘴，不滿地嘀咕。

那部影片十分有趣，陳皓被逗得哈哈大笑。媽媽在一旁有些擔心，覺得陳皓根本沒認真看，也沒認真思索影片體現的意義。認真看片的人，應該臉上是沉思者那個雕塑的樣子，可旁邊這孩子笑得萬里晴空，沒心沒肺的。

“認真看，要說體會哦！”中途，媽媽小聲提醒陳皓。

“嗯，放心，有體會的。”兒子的眼睛仍落在屏幕上，連連點頭。

回去的路上，陳皓要走小路，說小路很有趣，那些花花草草都很好看。

青石板的小路，沿路都是些不知名的花草，正長得生機勃勃，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草清香。陳皓跑到路邊，拔起幾根狗尾草，像折紙一樣穿插折疊，立即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狗”。他搖了搖，沖媽媽笑著說：“看到沒？一只綠色的狗。您兒子手巧吧？”

媽媽點點頭，笑了，覺得陳皓也像一只在野外快樂蹦跳的小狗。

“說說看電影的體會吧。”媽媽及時回到正題。

“您要聽觀影前的體會，還是觀影后的體會？或者聽最后的總結？”陳皓的眼里閃爍著調皮的光。

“都要聽。”媽媽喜形于色。哈哈，還擔心兒子說不出體會，沒想到，他看得這么認真，體會還分了階段。

“觀影前，我體會到有點渴。觀影后，我體會到有點餓。我總結了一下，以后看電影，我們還是買點飲料和爆米花進去，這樣看起來更帶勁。”

媽媽瞠目結舌地看著陳皓。他哈哈大笑，然后收斂了笑容，認真地說：“說真的，電影的最大功用就是愉悅身心，而不是用來教育誰。您看電影一定不如我快樂吧？我看電影就是為了快樂，沒您想的那么多。你們大人做什么事都在想意義問題，多累啊！”

不知為什么，這話讓媽媽有點觸動。是啊，多久沒好好地欣賞一部電影了，不帶任何功利目的，只是為了快樂？

“下次看電影，我們買飲料和爆米花。”媽媽說。

那天，兩人在路上比賽認植物的名字。媽媽輸了，陳皓認識許多野花，他說他買了《植物圖鑒》來看過。

看這些有用嗎？媽媽想問，但還是沒問這話。陳皓指著一種植物告訴媽媽：“這叫夢花。”這種花很奇怪，由許多灰灰的小花團成一團，花都是低著頭的。媽媽湊上去聞，香香的。

“這花不是很顯眼，名字倒很美。”陳皓說。

“做夢的時候都是低著頭的，夢想成真了就可以抬頭了。”媽媽對什么東西都想融入理論分析，現在仍不放過升華思想的機會。以前陳皓覺得媽媽這樣好煩人，但今天，他覺得她有點可愛。

“你有夢嗎？”媽媽裝著不經意地問，想打探陳皓的秘密。

“有啊，我想成為中國的折紙大師。折紙這門技術起源于中國，可是，卻是日本將它發揚光大了。我們中國把這么美的傳統技藝丟了，真可惜。”

陳皓的話讓媽媽深受感動，她決定背著陳皓爸爸，和兒子結成盟友，支持兒子完成夢想。哪怕完不成夢想，也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快樂就好，不用那么功利的。她想。

媽媽為陳皓提供了“作案”地點，那是樓上的一間裝舊物的閣樓，里面有一個大大的書柜，堆放著許多書。

星期天，她忙活了一天，把上面打掃出來，弄得窗明幾凈，窗臺上還放了幾盆茉莉，一朵朵潔白的花迎著陽光，恣意開放。

“想折紙，你就上來。你折的作品可以放在柜子里，你爸看不到。”在閣樓上，媽媽教陳皓如何“潛伏”，“你要理解你爸，現在競爭這么激烈，成績不能落下，要合理安排時間。”

“嗯。”陳皓心里一暖，用力點頭。

周末，做完了作業，陳皓喜歡待在閣樓上折紙。在涼風襲襲和花香輕繞中，他低著頭，將紙在手中折疊，壓痕，翻面……一張張沒有生命的紙，便被賦予了生命，變成了展翅欲飛的飛機，威武雄壯的坦克，張牙舞爪的螃蟹，輕盈靈動的蝴蝶……

漸漸地，那柜子一打開來，便是一個小人國紙世界，這個世界里，紙精靈們在生活著，只是關在柜子里，少了陽光。陳皓便又折了個紅紅的太陽，用線懸在柜子里，照著這些紙精靈。

這天，陳皓突然對書柜里的舊書產生了興趣，忍不住翻看起來。結果，他發現了一本大大的筆記本，里面貼著許多圖片，圖片上都是軍用飛機，各式各樣的，下面用稚嫩的字工工整整地寫著飛機的型號。

這是誰的本子？陳皓有些好奇，看來這是一個軍事愛好者的本子呢！這些飛機可真帥氣！對啊，我可以用紙把它們都折出來啊，讓它們從平面變成立體！從那天起，陳皓便看著筆記本，觀察著這些飛機的外形，琢磨該如何用紙來表現它們。他參考著圖片，一邊思索一邊折，折錯了就打開紙重新開始，終于折出了一架飛機，同圖片上的一模一樣。

陳皓激動極了，將飛機放在柜子里，欣賞了好一會兒，眉梢間滿是得意。他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天起，我要把這本子上的飛機都折出來，把柜子變成一個軍事飛機基地。

隨著時間的流逝，紙飛機越來越多，它們排著隊列在柜子里，像是在等待著檢閱的隊伍。陳皓總在想象，自己就是檢閱它們的將軍，它們從柜子里飛出，飛在藍藍的天空中，盤旋、舞動、升空、俯沖……成為天空中的音符。而事實是，它們只能躲在柜子里，不見天日。

這天，爸爸在輔導陳皓做題時，突然說：“我在讀書時，記了不少這類題的筆記。兒子，我幫你找來。”沒等陳皓回過神，爸爸便轉身上了樓。

糟了，樓上的折紙作品會被發現的！陳皓望著爸爸上樓的背影，嚇得呆在那兒。

“陳皓，你跟我上樓來。”果然，樓上響起了爸爸的聲音。對于陳皓來說，無異于是平地炸雷，讓人驚悚。

陳皓心驚膽顫地上了樓。爸爸站在拉開的書柜前，指著那些飛機問：“你折的？”

陳皓點點頭，他的眼前掠過那幾只“慘死”的紙貓，等待著那只大手從紙飛機上掠過，捏扁這些作品。

那只手伸了出來，掠過紙飛機。陳皓覺得心痛。但那手停住了，而是輕輕地觸碰著飛機，像是輕輕撫摸著一個曾經的舊夢。

爸爸的眼里充滿著溫柔、激動，還有淡淡的喜悅，就像有兩簇小小的火苗在眼里燃燒。

“兒子，認識這些飛機嗎？”爸爸伸出手來，搭在陳皓的肩上。

“認識，這架是殲-6，這架是殲-7……”陳皓指著紙飛機一一介紹，這一個個熟悉的詞，讓爸爸的眼眶一熱。他用力地攬住兒子。

“怎么想到折這些飛機的？”

“我照著這個筆記本上的圖片折的。”陳皓拿出了一個筆記本。

爸爸翻看著這個本子，眼眶有點濕潤：“這個本子是我中學時的。那時，我的夢想是當一名戰斗機飛行員……現在……”

“爸爸，我的夢想是當折紙大師。”陳皓突然覺得這時的爸爸特別特別親切。

爸爸沒說話，用力地拍拍兒子的肩，那樣子，不像對兒子，倒像對兄弟。

一個月后，舅舅來串門。正巧陳皓又在折貓，已經折了一只小小的貓，放在桌上。

舅舅說：“我鄰居那孩子，這次參加全省作文比賽，又得了二等獎。”

別人家的孩子又來破壞團結了。陳皓聽得心驚肉跳，不安地看了爸爸一眼。“哦。”媽媽端了一杯茶放在舅舅桌前，笑盈盈地說，“這孩子真厲害啊！”爸爸看了一眼陳皓，笑著說：“這女孩在這方面的確有天賦……兒子，再折兩只大貓。”

陳皓折了兩只大貓。爸爸走過來，把大貓分別擺在小貓的旁邊。

窗臺上，小貓帶著兩只大貓，正沐浴著暖暖的陽光。

（摘自《文學少年·小學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