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影子（外二首）

曾鳴

現在，無事數數別人和自己的影子

是我每天的工作

這些影子在成都和米易有所不同

前者像是有人追趕，尖削而利

后者像是已經退休，遲緩如同動畫

我數別人的影子其實是在拋磚引玉

數自己影子才算轉入正題

我發現，影子總是比身體漂亮

修長，高大，比列適中

絕無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壓

一個人走了多少地方，就有多少影子

現在終于有時間整理它們

天南地北的影子在太陽下重合

我決定認真把它們曬一曬

尤其是那年冬天在東北留下的沾著雪花的影子

那年夏天在云南留下的帶著汗漬的影子

還有和另一個影子分開，含著眼淚的影子

以及追逐虛名落單，佇立窗前絕望的影子

評上職稱卻沒崗位，無奈憤恨的影子

……

影子們雖然保持著最初的形態

但在太陽下它們還是很脆弱

尤其是到了正午，它們會跟著我回到房間

把需要爭論的問題暫時擱置

在米易的陽光下，曬過的影子可以入藥

做湯劑長飲：理氣清心、安眠開胃

一切的一切，皆可去也

小狗睡在我的鞋上

這只小狗不該被輕蔑。它和主人同屬可以大聲

罵人的草根一族

現在，它安靜地睡在我的鞋子上

尖利的吠聲已縮短至40碼

夜那么深。我看書時也偶爾看它一眼

一眼已經足夠。它要求不多

一雙鞋讓它的夢不再赤腳

細數白天走過的路

它也在回想美餐和艷遇吧

從白天的高點躍入夜晚的低谷

——它的時間一定是垂直的

盡管人的猜度，與狗的實際有出入

總之，就是那種意思

還沒有誰枕著我的鞋睡過覺

還沒有誰愛我至深與之相同

我知道，這是一種亞健康的表達

可我實在無法產生更美好的聯想

一只酣睡的小狗是幸福的，至少

它能在想睡的時候睡，并且睡得人模狗樣

心安理得

推開窗子，汽車的狗群

還在遍街瘋跑。它們一定

還沒找到睡覺的鞋子

十點鐘的草坪

早春的上午，時間是曖昧的

十點鐘左右，湖泊把天空含在嘴里

太陽在唇邊輕輕滑動

左邊，木蘭科的姐妹，正在放飛信鴿

冬天剛剛過去，她們就忙著把一雙雙白手套寄往北方

右邊，一排楨楠在嚴肅地交出新葉。就像他們的祖先

不肯輕易吐露年輪的秘密

中間是一塊寬大的草坪，每一棵青草頭上

都還頂著黎明追趕黑夜留下的汗珠

跳著舞的陽光，從東邊到來

領舞的是一個女孩一樣的天使

藍色工裝，細花圍裙

“她不是在除草，是在一浪一浪地撩撥綠色

一層一層揭開草坪的皮膚

讓人看見更新的春天”

我在遠處觀望，我的心像二十歲那樣跳動

一切太不可思議，那塊草坪

我前世肯定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