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在你眼中沒有倒影（三首）

鄧正友

上翠微

上翠微，上翠微

我在空曠中自語

那蔥蘢的，高高的，那連綿的，濕漉漉的群山

把頭洇在云里，洇在濕漉漉的孤獨里

蔥蘢不可怕，空曠的高

不可怕。山腳山腰矮是矮了點，也不怕

我們所懼怕者

乃在空曠，乃在無物

怕我們在天地的大悲歡中沒有顫動

怕我在你眼中沒有倒影

空 巢

我外婆壞了一條腿

我們不知道冷風在她裂開的髖骨縫游刃有余

是什么滋味

她的老房子壞了一些瓦片

正午陽光穿梁照進暗屋，我們也不知道她的老花眼

會發(fā)生幾個時辰的暈眩

母親給我說過她們曾幾十人同灶吃飯

兩斗蕎麥面僅夠做三頓早餐

如今深山里只剩外婆廝守著垮了的大黑灶臺

除了陽光柱還在屋里一寸寸逆時針偏斜

她和老房子的家什無論誰都難得動一動

無論誰都越來越安靜，越來越像一堆沉默的物件

與子書

孩子，今天我把你舉在肩頭

你空前高興，空前地大叫

我也很慶幸，幸而從頭開始

你的小生命都是這么快樂，更幸而

——我們生而為人——

倘不是這樣，倘若造物一時不爽

將我們從百萬生靈的塔尖推下一層

我們這一對兒，就至少降格為大猩猩

但我想，這不會影響，我們?nèi)允?/p>

叢林中快樂得不問世事的一對父子

不會影響，你仍會坐在我肩上

擺弄一截小樹枝，不管東西南北

不問孰輕孰重，給我的脖頸瞎撓癢癢

如果造物再稍微不爽一下下

要弄我們?nèi)肽侨松饺撕５鸟R戲場

要拿鞭子趕我們騎到那薄薄小小的獨輪車上

我肩頭上小小小小的小猩猩哪，千萬、千萬

你一定要像發(fā)光那樣，繼續(xù)把快樂

高高地，向四面擴散，向八方發(fā)揚

至于后半夜，至于暗黑籠子的一角

那里常會有隱忍無聲的痛哭，但那個節(jié)目

永遠、永遠，只是爸爸——一只成年猩猩

留給自己獨自咀嚼的，私秘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