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走筆（組章）

杜小龍

夜聽舟曲

白龍江伏在腳下，低吟。驪珠在夜幕里，滾落。驅車百里，只為碰撞。拉尕山下，一群燒紅的詩人。

啊，蒼茫暖雪，融化。喝青稞酒，日暮途窮。行者，帶走油菜花海！

白龍江起飛，江畔吟嘯，珍珠痛苦，蒼涼洮州！

此刻，一起參經。閉上眼睛：金色的蝴蝶，打開，兩扇翅膀：如舊如新，若隱若現

舟曲，一條江裸睡的小夜曲，有草香鼻息

在小縣城里，我們是大醉的群星。如此擁擠、如此珍惜

在卓尼禪定寺小飯館的一個中午

禪定寺，飛出來了兩只大蝴蝶。蓄滿經聲，飛出來了。

一個小飯館，蓄滿十幾位熱氣騰騰的外地人

沉默，倦怠。暑氣溢出，從禪定寺落坐的一把大鎖里：一面掛鐘，正停在墻上。歇腳。

來來往往的客人，熱氣騰騰：無法看清的小鎮，帶刀的藏胞

仿佛我去過，某地。失散的兄弟。一面鐘，從禪定寺浮起，熱氣騰騰。

這疲倦而病態的中午。陷入嶄新又令人沮喪的異鄉，熱氣騰騰 。又一次，溢出禪定寺的圍墻

——一面疲倦的鐘。高過頭頂：我仿佛看到，熱氣騰騰。所謂的命定

禪定寺的黃昏

穿過。渺無人跡的大街，一群綠葉打探。

歇腳的石頭，槐樹石像。風。禪定寺飄落。異鄉人，街盡頭

仿若熱鬧道場。突然寧靜。孤獨撅住熱淚

死：這單調命題，陷入。恍惚的平靜

一只蟲子的影子，正從中午的余光里，返回

一縷飛舞僧袍之袂，定住，沾滿《金剛經》，蝴蝶打盹

在這肅穆或冷清凡境，駕著風。綠葉們穿梭。在正午的禪定寺，卓尼，她不慌不忙

午睡或入定。 一些寂寞和雪，潛伏：

沒有人，沒有一個人

從瑪曲到黃河第一彎

烏云壓在山頭，把暴雨摁得更低。

我們頭頂牦牛群。爬坡。斬斷云索，落日雄壯

雨中陷落的露骨山，正把肋骨，還給寬闊。南風和洮河

碌曲已遠，在風雨飄搖的黃昏。我們把自己交給自然，近在咫尺。

哦，上蒼！

靈魂緩緩，爬向遠方

阿尼瑪卿雪山

在高處，翩躚的裙裾里，藏著一些憂傷淚珠。暗香。

尕海湖，接住了。滾燙的雪，又是什么？海拔六千米的思念。隔開了秋天，在青稞和經幡深處打坐

遠方的紅塵，深了。一萬年。

阿尼瑪卿，幾世紀前，青海湖畔的呼喚

此刻，多么遙遠

綽約如仙子。我遠遠看你，一眼就夠了。阿尼瑪卿，雪蓮雪藏在冰川

甘南蒼涼，獵豹無法追回。阿尼瑪卿，我只等著你；一聲雪崩

這世界就可以還給我，世俗——幸或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