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嵐
早在十七世紀,西方盛行泛靈論,認為萬物皆有靈。任意一棵樹,一塊石頭,都跟人具有同樣的價值和權利。在中國的古典名著《紅樓夢》里,賈寶玉是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上的補天靈石投胎而成,《西游記》里的孫悟空也是由仙石變來的。
前段時間,讀了一本肯特·納爾本寫印第安人的書,他告訴世人印第安人有認識世界的古老法子,一個印第安小女孩能與萬物對話,能看到風中遠逝的亡靈,能聽懂山上石頭的歌唱,能讓身邊草叢里的野兔撲入她的懷里。
除了現代科技作為探究世界的重要路徑之外,應該還有眾多其他的路徑。只是對于后者,我們的了解是如此貧乏。可當我們仰望星空放眼大地時,絕美的詩意早已先于我們而存在。難怪荷爾德林在他那首著名的《致年輕的詩人》中說:“若是大師令你們卻步,不妨請教廣袤的大自然。”
因此在我看來,詩歌或許就隱藏著這樣一條路徑,它區別于科學和常識而又能接近萬物的本質。在《靈物簡史:石頭》這組詩里,我試圖讓石頭開口說話,但我不是通靈者,我只能替石頭說出,這樣的言說難免會出于某種慣性,不可避免地對當下的社會現實和人性進行審視和考量。這似乎與詩寫的技藝無關。人作為萬物中的一種,置身其間,自然客觀與現實社會所達成的內在聯系本就不可分割。物的靈作為一種自然精神,無論是人賦予的,還是物本身所自持的,都具有隱藏的詩意。詩意言說,是詩人的天職。
誰能洞悉一塊石頭的沉思呢?我當然不能。沒有誰能用數千年數萬年的時光用來沉思,但石頭可以。更多的時候,我只是視自己為行走的石頭,或者迫于生活而不得不在某個鮮為人知的地方接受打磨的石頭。這么多年過去,我早已安心于個體的種種境遇。尤其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想得最多的一個詞竟然是——堅守,這合符自然精神,合符自己的內心訴求,也合符石頭的自然屬性。每想到這個世界還有遠比我更執著于堅守的同道者,就更懂得這種堅守的可貴。
堅守的另一個同義詞是沉默,如同詩歌,再精準的定義只能接近它,但從未等于它,它也從不爭辯,但它一直在那里,誰也撼不動。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一個人的沉默在更多的時候代表的是一種軟弱。
但我相信:當沉默變得堅硬時,是因為它有了石頭一樣的質地;當某一天不再沉默時,它同樣會像石頭一樣蹦出來。詩歌也是這樣。
萬物有靈,萬物在堅守自己的本性時又是無限敞開的,如果你傾聽,沉默里有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