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見者（外一章）

林隱君

照見即觀照，即得見，即親證。

——題記

在眉山，懷舊者于杯酒之間，照見其一生之閱歷，若櫻花向晚，在遼闊的成都平原懷物、惜恩，花和香承接了生命與激情融會后的全部浮生。天和地在未知的深處，繼續(xù)探尋生命繁衍的真相。大道日月并行，從內部學會治本，再從外部布道，托物起興；小道刀走中宮，微目標立德，大眼光育人，時間的枝頭掛滿了“一城一味”①的風物。它們一生都被陳香積淀，被時光浪涌，永不熄滅。

而啟蒙者幾乎沒什么不可以熱愛的，在眉山，從石徑古道走出的物寶天華，恍若古寺廟的香火，照見了造物主手中緊握的手杖，木火相生，又仿佛梵音和佛珠，只生長因果關系。顯然，作為未來的香火，學子們帶足了雙重的身份：做人，他們學先師，非智凸顯，書香致遠；做事，他們學黎明，交出日月和慷慨。

對創(chuàng)業(yè)者而言，宇宙有孕育之功，人世有風雅之美，人文可照見地理，光陰可照見那些消逝的事物如何去腐生肌，魂歸魄回。諸如泡菜，諸如竹編、陶瓷，民族的技藝一點點幽深、發(fā)藍；諸如人文，諸如地理，在清風吹拂的宮闕中，照見如月的愿景，有色的人間。一座從厚土下孕育出的千古之城，由此闊大、騰躍，春華給出秋實，科技給出翅膀，產業(yè)的亮度越來越接近于天光，電商的時代越來越接近于云朵。

現在，休閑者像潛流的靜水，心脈純凈，舉目皆為風骨。我看到那些最小的花朵和最輕的翅膀，一再接近我的身心和一切美的事物。春天，百花約我們相見，風帶著熏，冰帶著暖，靈在試水，山河偏執(zhí)于境與意之合；夏日，黃甲麻羊與清風彼此照見了晨曦的云煙；秋陽，金色的清露帶出絢爛的表皮，深潛的隱喻，照見了杏林，不是向著碧空，而是那些從人心九霄開創(chuàng)的偉業(yè)黃袍加身；冬日，它用肥碩，預兆來日的方長，用最晶瑩的白，照見我們的肝膽，有引而不發(fā)的天機，不道破，亦不暗示，入骨為琴弦，入粉為妝，讓我的雙手，更有力地抓住了玉砌的江山。

只是懷鄉(xiāng)者仗劍思歸，舊時風景成為了不可避免的清愁，萍蹤照見鄉(xiāng)音在天空中布下巨大的網，為紅豆、為相思，為桃花妹妹在枝葉間的山水提款。所有來自蜀地的龜甲、竹簡，所有來自時間的玉帛、線裝書，都有著人文的香和相愛的人兒隱于野的儒雅史。白天，它們沿著大地的脊梁暗藏蔥綠；夜晚，它們齊齊向月海組成星空，普世的美照見傾心的愛，平凡和卑微照見酣暢的光陰。

此際，晨練者用鳥鳴照見了黎明初開的曙色，因為繽紛，他們以歡喜之心藏之，天幕生出藍色的火焰，又因為耽美，輕易順從了那綠色的風為家風。那生態(tài)的，動的和不動的物質，以另一種形式走讀于美瞳，而引領者隱匿其中，以發(fā)現和創(chuàng)造讓我們的筋骨隱隱發(fā)熱。熱愛，像口舌里含著翠竹的清香，一顆心里有無數的小愛，為一座千古之城萃取所有的美好。品茗者、摘星者、識香者、勞動者則用自在和自足，煮沸了光陰之河，用青銅的光澤為這座泡菜之鄉(xiāng)、長壽之鄉(xiāng)、優(yōu)質稻米之鄉(xiāng)、臍橙之鄉(xiāng)、竹編藝術之鄉(xiāng)上色。無限風華，在左，為通江達海的“黃金走廊”；在右，為近悅遠來的芬芳哲學，時光的鐘擺帶動了云上的神明，盛世的清明懷上了精致有韻的慢生活。

顯然，他們都是時代的照見者，深信一旦深愛，就是力量，時光之書照見了契闊，刻骨的經文照見前世和今生。就在此，時間止于風，丹青止于雅，山河止于頌，草木靜虛而坐，科技一路魚龍變化，興興于遼闊的壯美。而在恩光的對岸，得道者拾級而上瓦屋山，禮佛者去齊山、中巖寺，拾遺者去了柳江、彭祖山，懷思者去南隅紗彀巷②，獨留夢游者，品道泉綠茶，飲三蘇酒、彭祖酒、瓦山春酒……食東坡肉、缽缽雞、甜皮鴨……每一片月色都是歸家的路，每一條江河都甘美之，清冽之，照得見生命的大美和光焰，亦照得見思鄉(xiāng)者的愁，一刻比一刻更深入肌膚和骨頭。

①眉山曾被中央電視臺紀錄片《一城一味》挑選為中國七大美食之城之一。

②眉山城西南隅紗彀巷內為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故居。

我選擇從屏蔽的角度來熱愛你

熱愛是一個詞，來自人心九霄，如果上升到人文的高度，就是能夠從尋常景物中，觀察到那些積淀千年的陳香，如何修持到滄桑；如果上升到精神的層面，就是能從一面旗幟上，映照出生活和家園的全部美好。

現在，我的腳下就有這樣一片用蓄積的厚德，滋養(yǎng)出大片桑梓的家園。但此刻我卻在想，如果從屏蔽的角度“抹去”歷史，是否依然會有一種恍若前世的記憶彌漫心間，想相忘又難忘？比如屏蔽掉那文心雕龍的八百進士，是否依然會有一種靈，運行于我們的心靈之上，和我們體內的肝膽惺惺相惜？

如果再屏蔽了記憶中過往的一切，如古跡、古鎮(zhèn)、古建筑、古民居，是否相信高古自此不至，高雅不出？還是相信草有草的光陰，沙有沙的典故，山有山的心法，相信就是這些千年不化的風物，成就了眉山版的《離騷》《春秋》？如果我還屏蔽了那些燦若星辰的文化節(jié)，美輪美奐的傳統(tǒng)特產、工藝品，是否感受到在我們的周身，依舊有深藏的波瀾，吞吐出生活的暗和光亮，帶動物質的富裕和精神的富有向前？尤其是當你抹去了途經的三蘇祠，瓦屋山，黑龍灘，彭祖山、蠶叢故地……又是否會有一種痛，像刀子，在失眠的異鄉(xiāng)劃出金色的波紋？

其實我無法屏蔽得更多，因為每抹去一分，那份真實得如同鄉(xiāng)愁的窒息，就會加重三分。而此刻，如果我為你重新打開這座煙波浩渺的古城，你又會看到什么，是干凈的云彩下面，時光的安穩(wěn)，坦蕩，看得見祖先留給我們的天道酬勤，人道酬德？還是產業(yè)欣欣，不斷帶給我們能夠流動和延伸的智能，讓我們在世襲的香火中，看得到一尾魚躍上龍門的靈動，在鋼筋鐵骨涌動起的萬般柔情里，讀懂一只蝶撲閃出的春色和秋意？

我曾這樣描述我眼里的眉山：“這里每一寸光陰，都是宏偉遠景里打開的美圖，而自先人就承襲下來的美德，還會是那些味道，美德的美，依舊承傳著人文的美，美德的德，依舊懷抱著萬物，為天地立德。”

此際，我能感覺到市民們的面頰鮮潤，笑容微漾，能感受到他們的美瞳里，云水激蕩大于空曠的內心。畢竟，這里不僅有正史之筆，廊廟之音，有胸襟氣度，謙遜秉性，更重要的是，即便你屏蔽了你想屏蔽的一切，依然有一種亙古的芬芳，從靈魂內部穿越時空，讓一次次的朝霞夕霞，常香常艷，和光同塵。

最后，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他們始終用漢字中永字八法的厚重，橫平豎折的氣勢，書寫璀璨的未來——‘我們攀登，我們開拓，我們競奔不息，我們勇立潮頭……”記錄下這些之后，我和妻子正肩并肩走過魚龍變化的萬村千鄉(xiāng)，走過一片又一片守望著我們前世今生的詩意家園。頻開祥瑞的光，在體內洶涌。

我想，所有在人文的傳承與現代文明成果高妙運用中，用夢想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人，都承認這一事實，這就是我所說的熱愛：我們都在現場，所有在這里生活或途經過的古人今人，都是親歷者、承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