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猛 ：匡扶傾斜世界的天使

呂高排

從事監管工作20年，每天穿梭于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之間，在高墻鐵網內，

她用溫情、關愛和執著打開了眾多女性在押人員封閉的心扉，讓其勇敢面對人生，獲得心靈救贖——

肖猛，TA是男是女？

肖猛，TA有什么樣的絕招？ TA任所長的長沙市第四看守所連續六年看守“零安全責任事故”、執法“零過錯”、隊伍“零違紀”、群眾“零投訴”、輿情“零負面”；2013年至2016年連續四年被公安部評定為“全國一級看守所”。內行人明白，這么多的“零”和這樣驕人的成績，全國罕見。

肖猛，TA有多大能耐？榮立一等功，榮獲“湖南省優秀人民警察”“長沙市十大杰出青年”“我最喜愛的十佳人民警察”稱號，榮譽多得數不清。

肖猛，設下無數的懸念，等待記者的破譯 ；肖猛，像磁鐵一樣，吸引著記者的腳步。

眾里尋她千百度

見到肖猛，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從北京趕到長沙已經三天，肖猛的真容仍未見到。經過長沙市公安局領導多方協調，記者又驅車兩個多小時，終于來到偏遠的長沙縣泉塘鎮——肖猛工作的監管支隊第四看守所。支隊長歐陽偉沙和政工科長廖靜十分熱情，兩人已經早早等候在支隊大門口。

兩人帶著記者四處參觀，4個看守所，一個不落，就連監管支隊剛剛投入使用兩天的醫院，也讓記者查探了一番。穿過一道道鐵門，走過一片片監控區，時間一分分過去。

記者有些焦急 ：到底何時能一睹肖猛的真容？

肖猛正式出現，又是3個小時之后的事。雖然身著一身威武的警服，她的步伐卻走得不夠瀟灑 ；一張原本俏麗的臉，如今看起來卻有些蠟黃。她歉疚的笑容，難以遮掩身體的不適。

“對不起，對不起?！彼B聲說，“身體出了些狀況， 去年年初就打算去看醫生，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轉眼就是一年。這次是媽媽跟著，手機也給‘沒收了，不檢查不讓走。我爸爸也是警察，因公殉職了，我媽媽很在意我的身體……”

肖猛的話，打動了記者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也頓時明白了支隊警察們的用意，他們的“拖延”，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戰友肖猛踏踏實實地做完這個檢查。

看似尋常最奇崛

采訪，就從這個“純爺們兒”的名字說起。這個問題被問得太多，肖猛已經沒有什么不好意思：“家中4個孩子全是女孩，作為警察的父親，希望我們像男孩一樣剛強，名字全是‘堅‘強‘猛?！辈贿^也鬧了很多笑話。譬如一次外出培訓，她被安排和一個男警察同舍，弄得大家大笑不止。說起這份女警工作中最辛苦的看守所工作，肖猛似乎已經習以為常。這個由電網、高墻、鐵窗組成的世界，從外界看起來很神秘，內部卻給人一種窒息感，顯得很壓抑。工作苦、累、單調，隔三岔五還要值夜班。許多職業值夜班就是在辦公室睡覺，但女子看守所值班連打個瞌睡都不允許，一方面要全天候盯著監控，防止在押人員發生意外 ；另一方面還要每20分鐘進行一次監室巡邏。按公安部要求的警員配置比例，這里的警力嚴重不足，于是加班便成了家常便飯。

“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本拖裢醢彩@句著名的詩句所表達的，看守職業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1998年，從湖南公安高等?？茖W校畢業的肖猛，開始了看守所監管工作，2010年，長沙市第四（女子）看守所掛牌成立，這是湖南省首個專門羈押女性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看守所。肖猛被委以重任，成為第一任所長。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一個監室里住著那么多女人，事情之多可想而知。肖猛告訴記者，女性在押人員更為感性，情感更脆弱，絕食、自殘、自殺、患病等情況也更為常見。尤其是一些面臨死刑的在押人員，情緒波動大，容易產生絕望而輕生。記者查閱資料得知，看守所民警，是被追究刑事責任最高的警種。這份職業的性質注定了從業者必須全神貫注，必須犧牲奉獻。有一位在押人員，絕食長達16天。如果她繼續絕食出現什么后果，肖猛和相關民警就可能要負刑事責任。肖猛說，更重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喪失在自己手中，她的良心也永遠過不去，因此必須控制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在押人員中涉毒的很多，這些女性身體痛苦、虛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尤其是新型毒品產生的幻覺，已經形成精神病的病征。有一次，肖猛進監室檢查，由她負責的一位在押人員，突然出現幻覺。一句話不順心，在押人員以為肖猛要襲擊她，上去就是一腳，正中肖猛腹部。跑上來的幾位民警，有的臉上被抓掉了一塊皮，有的腳被踢傷了。剛松口氣，這名在押人員又趁人不備撞墻自殘，大家七手八腳地控制住局面，民警和在押人員全部受傷了。她們立即帶上在押人員去醫院包扎，把她送回監舍，然后才去處理自己流血的傷口。

“不是可以用電棍擊倒嗎？”連記者也聽不下去了，不禁想起影視劇里的鏡頭。“我們不用，這是規定。即使能用，我們也不會用。我們的任務就是讓她們在看守所這段時間里平安順利地度過。好多女警被惡毒地謾罵和詛咒，都是自己跑到辦公室關上門大哭，哭完了洗把臉，再笑著走出來去工作?！?h3>衣帶漸寬終不悔

“沒有什么好辦法，就是心理疏導，在法庭沒有定罪之前，她們是嫌疑人，不是罪犯，所以，既要把她們當有錯人管理，又要把她們當正常人看待，做心靈上的伙伴?！毙っ瓦x擇了最耗時間卻也最管用的方法—交心。“只要一閑下來，我就找她們聊天，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蹦テ屏俗炱ぷ雍?，肖猛發現，這些在押人員更渴望別人的關心與理解。

于是，幫助身體潰爛的在押人員洗澡，陪同在押人員的女兒高考，給在押人員過生日，調解未成年在押人員與父親重歸于好……這些讓記者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發生在肖猛和她的同事們身上?！耙粋€在押人員有心理疾病，而一個監舍里生活著幾十個人，她不洗澡，別人受不了。民警只能想辦法解決。而做好了女兒高考這件讓在押人員最擔心的事，她的思想工作也就一通百通了?！?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3/18/qkimagesleifleif201802leif20180217-5-l.jpg"/>

記者獲得批準后，走近幾位在押人員。年僅19歲的杜某告訴記者，這里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嚴厲，相反，到處充滿了人性的味道。她指著監舍說 ：“您看，大家都在跳健美操，從這里走出去之后，依然要保持我們的美麗?！备y以讓人相信的是，她們竟然可以看《歌手》《開講啦》《百家講壇》《今日說法》等熱播節目，還可以就此展開話題討論——肖猛領導的這個看守所，的確有些時髦。但肖猛的觀點擲地有聲：“在原則、法規允許的范圍之內，能做一些積極的、令人舒暢的事情，是這個特殊看守所的一個高招?！?/p>

就像她們人人愛美一樣，肖猛和她的同事們，給播放這些新鮮好玩內容的平臺取了一個美麗可親的名字——杜鵑電視臺。

平時，民警會播放一些正能量、寓教于樂的專題節目，營造積極向上的氛圍，閑暇之時會用舒緩的輕音樂來幫助在押人員釋放精神壓力?！案匾氖?，通過觀看包括《新聞聯播》在內的電視節目，能讓在押人員不至于與外界脫節。她們中的很多人將來還要回歸社會，我不希望她們在出了看守所之后，對外面的世界無所適從?！?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0/03/18/qkimagesleifleif201802leif20180217-6-l.jpg"/>

杜鵑電視臺原名“歸岸”，在女子看守所成立后，很多同事認為“歸岸”這個詞“太重了”，于是改為“杜鵑”?！岸霹N花是我們長沙的市花，不挑選生長環境，開得特別紅火和奔放，象征著自強不息、生命力旺盛，我們覺得這個寓意特別美好。”肖猛說，從“歸岸”到“杜鵑”，不僅僅是名字上的改變，更反映了監管場所人權保障的進步。

下一步，肖猛打算請一些婦科、法學的大家來做宣講，通過現身說法和德育教育，讓“杜鵑”發揮更大的作用，讓每一朵“杜鵑花”綻放得更加絢爛美麗。

為伊消得人憔悴

肖猛的故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記者根本無法相信。

肖猛負責的一位26歲的在押人員，想吃某個牌子的巧克力，實際上是想念“男朋友的味道”。想，特別想，一想起來就哭得不行。肖猛上報獲批后，自己跑了很遠的路，找到那個牌子的巧克力，掏錢給她買回來。這一次，她哭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洶涌。在她眼里，肖猛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做會計的女兒利用職務便利犯罪，父親覺得很沒面子，堅決不原諒她，要斷絕父女關系，讓在押人員身心俱焚。肖猛出手了。她走進在押人員的家庭，請求那位老父親諒解女兒。老父親也被這位民警感動了，來看守所看望了女兒，修復了父女關系。

肖猛說，感動一個人，一定要找到時間節點，看守民警與在押人員，一定要建立一種積極的關系，因為民警是她們唯一要24小時面對的人，關心關心她，幫她分析一下案情，走訪一下她的家庭，會使她們放下包袱，走向新的生活。做這些工作，她沒有越位，在押人員該承擔的責任必須承擔，行為不能超過法律規定，更不能幫助她逃脫法律的制裁。

看守所的工作強度，實際上都是她們自己強加的。這么多年來，肖猛從未在家里過個完整的年三十?！拔覀兯镉袀€不成文的規定，家住長沙地區的民警，吃完年夜飯后即使沒排班也要回所里，和值班的同志聊聊天，和在押人員談談心?！?/p>

“這樣全身心的投入，換來的是什么？”記者問。

“換來的是每個人向善向好的轉變，以正常的狀態回歸社會和家庭，以積極的心態影響周圍人。比如前面說到的那個對民警拳打腳踢的在押人員，她們事后知道自己錯了，給大家道歉，以后搞衛生表現得特別積極，學習態度也端正了、認真了。這就像一個老師，精心教育的學生考上了名牌大學，他的幸福感和成就感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

這兩年，肖猛的身體越來越差，精力也不夠用了，有兩次都寫好了離職申請?！安皇翘颖埽芗?4小時值班、繁雜的瑣碎事務、傷心的誤解誤會，加上頭頂上時刻高懸的監所安全之劍，都讓我備感壓力?！?/p>

她渴望上級幫她調整一個普通的崗位，而自己這個位置，能讓一個精力更充沛旺盛、更有創新精神的年輕人來擔當。

花未全開月未圓

采訪完肖猛，記者深深地嘆了口氣，覺得除了這身瀟灑的警服，她的工作真的沒有太多可羨慕的地方。

可肖猛不這樣認為，她親手把在押人員從監所里送出去，沒有再回來，這就是她工作的巨大意義，也是她的成就和幸福。她永遠難以忘記剛當民警時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女犯，肖猛知道她罪大惡極，沒有挽回的余地，可仍然每天找她談心，給她送書，密切關注她的思想動態。就是在這樣的感化下，這名犯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心態趨于平和。在被押赴刑場前，當法官問犯人有何遺言時，她說 ：“我想見見肖干部，她真心對我好……”另一名在押人員，激情犯罪，但肖猛拿她當親妹妹看。她說，就是沖著這個姐姐，我也要好好改造。后來她的表現特別好，由死刑改為無期，又由無期改為有期，再有幾年就可以出來了。到現在，她還經常給肖猛寫信，告訴“姐姐”：出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肖猛。說完，病中的肖猛幸福地笑了。

作為看守所所長，肖猛出差的機會很少。但她去了兩趟武漢，因為那里有一個全國著名的看守所。她每次學習歸來，都是信心滿滿。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夢想將她所在的第四看守所建設得和武漢看守所一樣好，把硬件軟件都建好，制訂超一流的工作規范?，F在馬上就看到希望了——上級決定新年之后就開建新的女子看守所。硬件上去了，軟件也不能軟?，F在，高素質高學歷的人才不斷進來，她要靜下心來，把這么多年的經驗和教訓，全部奉獻出來，研究女子看守所的管理建設模式和規律，帶出一支正規嚴格的女警隊伍。

43歲的肖猛一直沒有組建家庭。看到記者唏噓不已，她說得很客觀 ：“有工作單位封閉、與社會脫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個人因素。我身邊的同事，都有美滿的家庭，領導和同事都很關心，我也一直在努力?！闭f到這，肖猛笑了，透著自信和幸福。

不知不覺提到了雷鋒。同樣作為長沙人，肖猛一下子打起精神，驕傲和自豪寫在臉上。“雷鋒是這片土地滋潤養育的一個普通人物。他的不懈奮斗，讓自己成為大家學習的楷模。幾十年來，雷鋒精神影響著中國乃至整個世界?！毙っ驼f ：“我從小就很敬仰雷鋒，如今，我所在的看守所被評為雷鋒式警隊。我知道，自己離雷鋒的標準還差很遠的距離，但是我和戰友們一直在路上、始終在奮斗，努力向雷鋒靠攏?！?/p>

說完，肖猛幸福地笑了。

（照片由主人公單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