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的背后

沈華天

那年梔子花開的時節(jié)，爸爸決定，讓我去一江之隔的異地求學(xué)！至今我依然記得鏡子里自己無措的表情像窗外的梔子花一般慘白！離開故鄉(xiāng)，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該如何獨自承受孤身一人的顛沛流離？

“到那邊好好學(xué)習(xí)，沒事兒別回來。”冷冰冰的話，在擁擠的車廂內(nèi)迅速匿跡，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在暗自神傷。你那堅毅到殘酷的背影義無反顧，五步，十步……最后湮沒在人群中。我竟還期待著你會回頭給我一個笑容、一句鼓勵，哪怕是一個不舍的眼神也好。

可笑！有三個孩子的你，又怎會在意我這個不討喜的丫頭呢？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獨自踏上去外地求學(xué)的路，我心中就此深藏下一根怨恨的刺，卻并未留意到——不惑之年的你，在無人的角落像孩子般掩面哭泣。

“媽，就這樣吧，嗯，不想和爸說話了，拜拜。”窗外是無盡的黑暗，昏黃的宿舍里，手機發(fā)出刺眼的白光，那么孤單，那么冷清。呆呆地看著掛斷的電話，我自嘲還是沒有勇氣面對父親。學(xué)習(xí)的巨大壓力，方言的晦澀難懂，同學(xué)的玩笑戲謔，我的成長蛻變……有那么多的話想說，卻又無從啟齒。害怕成績不夠優(yōu)異讓你責(zé)備，害怕瑣事太多讓你厭煩，害怕你冷漠的回應(yīng)讓自己受傷……拒絕中、猶豫中、無意中，我用兵不血刃的方式傷到了你。

一個人躺在床上時，我也常惦記著你是否下班回家，掛念著你的腰傷是否痊愈，回味著你給我們做過的佳肴……就這么沉沉入夢。我又怎知道，電話的那一頭你早已按下免提和錄音鍵，和媽媽一起聽著我說話，只是不曾出聲。聽到那句“不想和爸爸說話”時，你愣了許久，掛斷后一個人握著電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聽我的聲音。愛撒謊的我們，也許只有在夢中期待看到彼此的笑臉吧。

“爸，我回來了。”拖著行李箱，滿身疲憊的我放假回家，你照例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又開始忙手中的活計，仿佛我從未離開，仿佛我仍沒回來。

走過你的房間，一陣風(fēng)吹來，桌上的書沙沙作響，一片枯黃的葉子就這么飄落到地上，進入我的視線。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卻觸動心弦。這是那年我和好友去秋游時撿回的楓葉，給每個人都送了一片，沒想到你還留著，當(dāng)作了書簽，我心中的悸動無法言說。看向那本翻開的“書”，原來是你的日記，我忍不住偷窺。零散的記錄里，你說你很想我，你說別怪爸爸，女孩子也要堅強……標(biāo)注的日期是我離開那天。薄薄的紙張透著墨香，與泛黃的樹葉融為了一體，留下一片氤氳，竟有些看不清了。為何你從未說出口，為何我沒早些發(fā)現(xiàn)，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互相傷害。

父親的心，就像一個萬花筒，藏著太多的秘密，讓我看不清，猜不透。而我，對愛的反應(yīng)，又太敏感，太苛責(zé)。我們選擇了錯誤的方式打開親情，以致錯過了那份愛這么久。爸，請原諒我不是一個會撒嬌會親你抱你的女兒。時至今日，我才恍悟，另一種愛，也是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