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未了成都情

王興國

之所以說王羲之情系成都，可以從他留下的最著名的草書經(jīng)典《十七帖》中一一查考和感知。《十七帖》是王羲之留下的一組書信，因被后人選編成卷后，卷首有“十七日”字樣而得名。作為日常書信，《十七帖》寫得情真意切，自然平和，用筆自由奔放，瀟灑不羈，格調(diào)高遠而又天真爛漫，多姿多彩，被歷代人奉為書法史上草書的經(jīng)典。唐太宗、唐代書論家張彥遠、宋代哲學家朱熹等，都曾對其作出高度評價。

這組寫作時間跨度長達十多年的信件，其中有十九封是寫給他的親友、當時在蜀地為官（郗司馬）的周撫。周撫是東晉著名將領，被王羲之的叔父王導起用。大將桓溫征蜀時，他隨桓溫擊破蜀地余寇、平息叛亂，之后鎮(zhèn)蜀30余年，官至鎮(zhèn)西將軍、益州刺史，王羲之書信中稱其為郗司馬。從信件的文字內(nèi)容看，王羲之基本都是在關心詢問成都的城池、物產(chǎn)、人物、教育（講堂）、山川等諸多奇聞逸事，由此，可以深刻感知其對成都的關懷。

《十七帖》中和成都聯(lián)系最明顯的是《成都帖》。其文曰：“往在都，見諸葛顯，曾具問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門屋、樓觀皆是秦時司馬錯所修，令人遠想慨然，為爾不信，具示，為欲廣異聞。”大意是說，昔日在都城建康的時候，見到諸葛亮的曾孫諸葛顯，曾經(jīng)向他詳細詢問蜀中的情況。諸葛顯講到成都的城墻與護城河、門屋以及樓觀都是秦朝時司馬錯修造的，不由得讓人追憶成都久遠的歷史，頓生感慨，您是否有同感呢，請來信詳示，為我增加些奇異的見聞。由此可見，王羲之對成都悠久的歷史感到神秘而向往，寫信既是求證，又還想了解成都更多的情況。

這種神秘感和好奇心，王羲之在《十七帖》中還有好幾封書信詢問周撫。比如，他在《嚴君平帖》中問，成都的嚴君平、司馬相如、揚雄等人都有后代留在蜀地嗎？在《鹽井帖》中問，您那里的鹽井（自貢古稱鹽井）、火井（火井古鎮(zhèn)的天然氣）都有嗎？您親眼看過嗎？為了想增加特異見聞，請回信詳示！在《譙周帖》中問，聽說譙周（蜀漢名士，傳為今四川南部縣人，諸葛亮時任蜀漢學政）有個孫子譙秀志向高遠而隱居不仕，現(xiàn)住何處？不知道此人是否名符其實、有此節(jié)操呢？此事令人念念不忘，期待回信詳示。對于蜀地的教育，王羲之也非常關心，他在《漢時講堂帖》中問：“知有漢時講堂在，是漢何帝時立此？知畫三皇五帝以來備有，畫又精妙，甚可觀也。彼有能畫者不？欲因摹取，當可得不？信具告。”——我聽說成都留存有漢代的講堂（即文翁石室），不知是漢代哪位皇帝建立的？我聽說其墻壁上畫有三皇五帝以來的種種事跡，應有盡有；畫的原身也頗精妙，甚為可觀。您那里有能畫畫的人嗎？想請他臨摹下來，不知能否辦到？請寫信詳細告訴我。

蜀地的物產(chǎn)在王羲之眼里也是十分稀奇和被看重的。周撫給他寄去邛崍產(chǎn)的竹手杖，被他視為寶貝，并從中看到蜀地人尊老敬老的習俗，他也以此為禮物轉(zhuǎn)送給家族的老人，并告訴長輩，這是成都的一位朋友送的當?shù)孛禺a(chǎn)品。他說，“去夏得足下致邛（今四川邛崍）竹杖，皆至。此士人多有尊老者，皆即分布，令知足下遠惠之至。”蜀地盛產(chǎn)栴罽（zhānjì，毛織品）、胡桃、藥、鹽等物產(chǎn)，王羲之在《十七帖》中記載了收到周撫贈送這些物品后的喜悅。“得足下栴罽、胡桃、藥二種，知足下至。戎鹽乃要也，是服食所須。知足下謂須服食，方回近之，未許吾此志。‘知我者希，此有成言。無緣見卿，以當一笑。”“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為致子，當種之。此種彼胡桃皆生也。吾篤喜種果，今在田里，唯以此為事，故遠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表達的意思是，收到周撫寄來的栴罽、胡桃和兩種藥，深感其至深情意。戎鹽產(chǎn)于蜀地戎州（今四川宜賓），是服食丹藥的必備品。從來信知道周撫最近也在服食，王羲之的妻舅郗愔（字方回）對此也有研究，但他的看法和王羲之不一致。所謂知音難覓，古人早有這句成語了。沒有機會見到周撫，書寫此信聊博一笑吧。又說，請為我寄些這種水果的種子來，我會種下。這里種下的那些胡桃都已成活了。我很喜好種植果樹，而今閑居在鄉(xiāng)里田間，獨以栽培果木作為主要工作。麻煩您這么遠從成都為我寄種子來，真是莫大的恩惠啊。

對于周撫在信中提到蜀地雄秀險奇的自然風光，王羲之更是十分神往。他在《蜀都帖》中說，“省足下別疏，具彼土山川諸奇，揚雄《蜀都》、左太沖《三都》，殊為不備悉。彼故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當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時示意。遲此期，真以日為歲。想足下鎮(zhèn)彼土，未有動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領峨眉而旋，實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馳于彼矣！”——看到您的另一封來信說蜀地那里的山川種種奇觀，就連揚雄的《蜀都賦》、左思的《三都賦》都比不上您的詳盡描述。您那里的山川多有奇妙之處，越加令人興起了飽游一番、其意方足的念頭。如真能實現(xiàn)，當告訴您派人來接，人數(shù)不要多。可以去的時間，到時候告訴您。但等待這個日子的到來，真有度日如年之感！猜想您鎮(zhèn)守蜀地，一時沒有調(diào)動的道理。想要借著您還在蜀地的日子，與您一起登上汶嶺（岷山）、峨眉山而歸，這真會是千古不朽的盛事呀！說到這里，心已飛馳到您那里去了！王羲之在信中還與周撫相約，希望彼此保重身體，能找到一個時間一同游覽。他在《七十帖》中說，您今年七十歲了吧？得知身體、精神都很好，這真是福氣啊！愿您再進一步堅持調(diào)養(yǎng)。我現(xiàn)在年近六十，依人壽常理推算，能獲如此年壽，我已覺得是莫大幸運了，只是擔心未來的歲月緊迫啊。因此想去游覽岷山，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望您一定要好好保重，等待同游的日子。若真能實現(xiàn)這一愿望，必成為一段故事。

讀著這一段段書信，我們既為王羲之的成都情結(jié)而感動，更為蜀地的自然山川、秀美景色和豐富物產(chǎn)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