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坤
一大早起床,我匆匆洗漱過后,就出發(fā)了。路上車輛很多,可能是大年初七拜年的緣故吧。水泥路面很窄,車不能開太快,所以十點過才到達故鄉(xiāng)仁壽縣中農(nóng)鎮(zhèn)。
又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街道。我是燈,故鄉(xiāng)是電源,而那思鄉(xiāng)的線捏在媽媽手里,無論你走多遠,媽媽總是拉著,牽著……
在妹妹家吃過午飯,我便匆匆告別,因為心中牽掛著老朋友葉學(xué)超,想早點趕到他家去。我們是同鄉(xiāng),又同樣喜歡寫點東西,自然就成了好朋友。一九八七年,我們一起參加了內(nèi)江周文宗老師舉辦的“四川農(nóng)村青年新聞講習(xí)班”。回來后,又一起采訪一起寫作,也發(fā)表了好些豆腐塊……
我們都有一些或哭或鬧或沒人理解的過往吧!有人說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可那也只是一時過去,當(dāng)我看到同學(xué)們眉山聚會時拍的老照片,不由得更加思念這位老朋友老同學(xué)。雖然三十年沒聯(lián)系了,可往事又浮上心頭,歷歷在目。
三十年前,我因為婚姻的緣故去了資陽,白手起家,整天為一日三餐而奔波。八十年代通訊又不發(fā)達,只有往來書信。后來,學(xué)超也結(jié)婚了,聯(lián)系就少了、斷了。
后來聽老鄉(xiāng)說,他妻子因病去世了,留下一女,他帶著女兒艱難度日。他性格柔和,待人辦事又極像女人,一點不干脆,多愁善感,整天寫呀寫的,又沒啥成績,生活一團糟。
過了幾年又聽老鄉(xiāng)說,他結(jié)婚到成都去了。我心里又替他高興,默默地祝福他,有家了就有溫暖了……
突然有一天,在老家的同學(xué)打電話告訴我,他回老家來了,感覺受了什么刺激,做事說話都不對頭,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念念不休,似乎瘋了……電話那頭同學(xué)不停地說:“可能在成都家庭不和諧,他能力又有限,掙不到錢,又帶個女兒,多少有點矛盾,被成都老婆趕回來了吧,想不開就瘋了……”我茫然,大腦一片空白,“你在聽嗎?你在聽嗎?”老同學(xué)不斷地問。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幅畫:在深藍色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油菜花,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黝黑的臉,斜挎著書包,手握鋼筆,在一個文件夾上寫著什么,時而沉思時而鎖眉……這是一幅多美的畫啊!而今,畫不在了,物是人非了!
我緊趕慢趕,終于在日落前到了老朋友在新店三星村的家。家還是三十年前伯父修的那個樣子,磚墻,小青瓦蓋,三間屋。
我在門外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答,屋里收音機卻唱著歌。門沒關(guān),我走了進去,堂屋里亂七八遭放了些雜物,還有些霉?fàn)€的桔子。右邊住房倒還干凈,一床一書桌一書架,床是老式木床,書桌還是三十年前老掉牙的那種,書架上還是當(dāng)年那些書,還有當(dāng)年的知音雜志。
左邊一間是廚房,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喝酒。一張老式的黑黑的小方桌上放著一碗快發(fā)霉的面條。我吃驚地望著他,他滿頭的白發(fā),蒼老而無表情的臉,五十來歲竟這么地蒼老。最讓我難受的是,他用煮了不知幾天的面做下酒的菜。我的眼睛酸酸的,眼淚快忍不住了……
我趕忙拿出買來的小食品,擺在他面前,澀澀地叫了聲:“學(xué)超,認得到我不?”他一下站了起來,無神的眼睛似乎睜大了許多。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急急地說:“認得到,認得到!”
我把花生、爆米花打開叫他吃。他說:“你不要毒我。”唉,剛才還說認得到,現(xiàn)在又要說害他,我無言以對。
我把他拖到屋外,想用手機給他拍照,因為屋里光線太暗。他問:“要干啥子?”還用手來搶我手機。
我又問他:“這些年怎么過的?做了些什么事情?”他總是答非所問地說:“我寫稿,我寫心得,我天天寫……”其實,他家里一支筆都沒有。所謂“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再聚首,物是人非,天意弄人,空悲切!
我似乎明白了……
回家后,我打電話給村長。村長說給他解決了低保,保證他的一日三餐,每個節(jié)假日給他送糧、油、棉被、衣服等。
那天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似乎有一頭鹿在心頭跳,慌得很。起床吃了安定片,終于迷迷糊糊地入夢了。
我走進了一條又臟又亂的小胡同,人潮涌動,大家在爭搶福利彩票,我想福利彩票不就是為殘疾人辦好事的嗎?我也買幾注吧!
我掏錢買了十注,一刮開。哇塞,我得獎了!五百萬嘞,媽哎,我差點跌倒,心想這也太多了吧。
然后我就想我用這么些錢干嗎呢?我要修一座莊園——怡香園,對,就叫怡香園吧。古色古香的房子,高高的圍墻,琉璃瓦的屋檐。
再請幾個醫(yī)生和護士,把老同學(xué)葉學(xué)超,以及像他這樣的人都請來,給他們最好的護理。再請個大廚,讓他們吃好的。
人越來越多,吵鬧聲、打斗聲、音樂聲,此起彼伏。怡香園越來越興旺。
“天上星,亮晶晶,我在大橋望北京……”一個瘦高個兒,站在天井里邊唱邊念,另一個矮個子給他打著拍子。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fēng)卷集著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傳來,我躍身跳起來:“葉學(xué)超,葉學(xué)超來了!”
我睜開眼,怡香園不見了,葉學(xué)超不見了。高爾基的《海燕》呢?是否還在大海上怒吼……